赵羽涵猛地想起了那个午后,一之濑海音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的那个“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在恨意中出生、在抛弃里长大,最后连唯一的温暖也被夺走的故事。
那时她更多的是觉得震撼和害怕,此刻,这句话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口。
她拥有十七年满满的、有时甚至让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亲情,却在害怕失去;而眼前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才那股支撑着她嘶喊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
她跌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蹲在面前、面容平静的一之濑海音,阳光有些刺眼,让她看不清对方眼底更深处的情绪。
一之濑海音静静地看着赵羽涵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过了许久,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太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你现在,大概听不进什么‘你哥哥不会离开’、‘你们还是一家人’之类的劝慰。”
赵羽涵抿紧了嘴唇,默认了。
那些话此刻听起来苍白无力,只会让她更烦躁。
“那么,我就接着讲上次没讲完的那个故事吧。”
一之濑海音微微偏了下头,声音恢复了那种没有波澜的调子。
赵羽涵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抗拒。
她猜想接下来的故事必然更加沉重,或许是那个女孩如何在黑暗里挣扎求存,如何步步为营完成血腥复仇的艰难历程。
她此刻心神震荡,一点也不想再听那些令人窒息的过往。
“我……”
她刚张开嘴,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一之濑海音却仿佛预知了她的反应。
她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加重语气,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按在了赵羽涵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微凉的触感,带着奇异的、令人瞬间失语的力量。
赵羽涵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之濑海音。
一之濑海音收回手指,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刚才那个略带强势的打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她继续用那种叙述旁白般的语调,娓娓道来。
“后来,那个女孩被另一个男人带回了他的家。一个……和之前那个冰冷组织截然不同的地方。男人让她随他改了姓氏,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可以站在阳光下的名字。”
“男人没有妻子,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他把所有能给的关注和……姑且称之为‘宠爱’的东西,都倾注在了这个捡来的、满身是刺的女孩身上。”
赵羽涵不知不觉被带入到故事里,她能想象那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善意对一个习惯了黑暗和算计的孩子来说,是多么陌生甚至令人警惕。
“只是,女孩经历过的一切,让她早已忘记了该怎么像普通孩子一样哭,一样笑。她的脸上仿佛戴上了一张摘不掉的面具,永远是没有表情的扑克脸。这让那个男人很苦恼。”
一之濑海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对某种荒诞行径的轻微嘲讽。
“于是,那个男人……想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办法。”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让赵羽涵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对手底下所有人宣布:谁能让小姐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哪怕是嘴角弯起一点点,就能获得一根金条。”
“整个组织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围着那个女孩转。”
一之濑海音继续叙述,眼神微微放空,仿佛看向了某个遥远的、荒诞的场景。
“有的人是为了金条,使出浑身解数,扮小丑,讲笑话,做各种滑稽动作。也有的人,或许是真心觉得这个不会笑的女孩可怜,想逗她开心。”
她的描述很简略,但赵羽涵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一个始终面无表情的冷漠少女,被一群形形色色、目的各异的大人们小心翼翼地围着,笨拙地试图撬开她脸上哪怕一丝笑容的裂痕。
那画面……诡异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