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的蓝草忽地指着前方路边一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看,那不是村东头的魏老爷子吗?”车子驶近,果然见身形佝偻的魏大爷背着满满一竹筐新割下的青草,正沿着山路边缘吃力地挪步。
刘老板轻点刹车,货车缓缓停下。蓝草敏捷地跳下车跑到老人身边:“魏大爷,这沉甸甸的草筐,您怎么一个人背啊?快上车,捎您一段!”
魏大爷连连摆手,沟壑纵横的脸上刻着执拗:“莫耽误你们正事儿!我这慢慢走,正好松松筋骨,不碍事不碍事!”然而他那微喘的呼吸和布满皱纹的眼角,所流露出的疲惫却骗不了人。
“哎呀,老爷子您就别犟了!”后车的于师娘也下了车,轻轻搀住老人的手臂,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量,“车上有地方,您这筐鲜草味儿还正好提神呢。再说,到了村口您给我们指指卸家具的道儿,省得我们绕远,您可是帮我们大忙啦!”她的话语像山涧清泉,温润流畅,悄然融化了老人固执的坚冰。
魏大爷犹豫片刻,终于咧嘴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齿:“那……那就真是沾你们光了!”他顺从地在蓝草和于师娘的搀扶下上了车,那筐湿润鲜嫩的青草被稳妥安置在后座角落,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泥土和植物气息,弥漫在车内狭仄的空间里。
蓝草好奇的问:“魏大爷,你家没喂猪整这么多草干嘛用呀!”
魏大爷咧嘴笑:“还不是托你几个福,鱼塘扯草的任务交给我了,我一个月也能赚三百,谢谢你几个后生!”
蓝草众人傻眼了,这魏大爷估摸着快八十岁了吧,还给鱼塘扯草?走这么远路,背这么重草,出事了咋办?
“魏大爷,赶明儿个你就守鱼塘,一个月也三百,莫去扯草了!”
“人老了,做不重活计,扯个草还是行的,鱼塘有人守就可以了!”
“魏大爷,你听我的,等会送你去放草!”
车轮重新转动起来。郭律师透过车窗望向远处,石湾村的村牌已经在渐隐渐现。他低沉的声音在车内里响起,带着一种洞察的明晰:“总听人说农村人朴实善良,说的就是魏大爷这种吧,这筐青草搭上车,就是乡土人情最朴素的契约。民宿一定能活,根基就在这一筐草与人情的重量里。”
刘老板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解开领口二颗纽扣,让窗外灌进来的风吹拂汗湿的胸膛:“是这个理儿!城里人管这叫‘下沉’,咱们这儿,叫‘回家’!”
三辆货车缓缓驶入石湾村口。眼前景象让车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村中那条平日清冷的土路两旁,此刻竟已无声地站满了人!乡亲们显然早已得了消息,男女老少都翘首期盼地等着。人影憧憧,如同山壁旁悄然生长出的坚韧丛林。
车子刚停稳,未等蓝草打开车门,人群已自然地、无声地涌了上来。魏大爷率先扛起他那筐沉甸甸的青草,步伐坚定,与一身邋遢相比,更显稳如山脉!
蓝草轻松跳下车,目光仿佛被那筐草吸引,那筐草在魏大爷背上,根本没了重量似的。蓝草收回目光,朝人群高喊了一嗓子:“老少爷们儿,动手喽!”
这声呼喊如同点燃了引信。姜家婶子几个妇女利索地围住了货车尾部;姜伯父带着一群筋骨硬朗的老伙计,麻利地搭好了卸货的跳板。
半大的孩子们像灵巧的松鼠,在人群缝隙中穿梭,抢着搬运轻便的小凳子、小茶几;连几个平素爱蹲墙根闲扯的光棍汉,也默默加入了传递椅子的队列中……没有人指挥,更无分派,沉重的衣柜、厚实的床架、桌面宽大的书案,在无数双或粗糙或稚嫩的手上稳稳传递着,如同无数蚂蚁搬运着巨大的希望。
蓝草、于老师他们根本来不及插上手,只能站在人群边缘望着这无声而磅礴的暖流,眼里被灯光映得湿润。
于师娘不知何时已悄然握住于老师的手,两人紧握的手微微颤抖,无声传递着千言万语。刘老板靠着自己的货车,默默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却忘了点燃,只凝望着眼前涌动的灯火与人影。郭律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深邃的目光无声捕捉着这乡土秩序自发凝聚的光彩一幕。
蓝草深吸一口气,晚风中饱含了汗水的咸涩、青草的清新与泥土的厚重。她望着人影重重,忙进忙出搬家具的众人。
她忽然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忙碌的声响,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大家伙儿瞧瞧!这民宿的一砖一瓦,一钉一锤,全靠着咱们自己这双手,靠着咱石湾村人的心气儿?它亮起来了!咱们石湾的日子,从今往后,也得跟着亮堂起来!”
众人欢呼,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夜色温柔垂落,石湾村的山峦轮廓缓缓融进墨蓝的天幕。那座新落成的民宿,如同山坳里一颗光华初绽的星,每一扇亮灯的窗都在无声诉说着:光芒非凭空而生,它源于汗滴砸落大地的重量,源于无数默默传递的温热手掌,源于一张藤椅深处保留的指尖的温度,更源于那筐偶然搭车的青草所承载的、大地深处最朴实无华却生生不息的绵绵情义。家具沉默地各安其位,却已悄然在石湾的土壤深处发出新芽。
当最后一盏廊灯在墨色山影中亮起时,整个世界仿佛屏住了呼吸。那光芒不是宣告终结,而是第一缕胎动,是石湾人用手掌温热了的土地,终于开始蓬勃有力地呼吸。
蓝草站在民宿大堂,望着眼前可爱的人们:“乡亲们!今儿个辛苦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各家各户派一个代表来帮忙结尾,并签好占利合同,我们寻黄道吉日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