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灰蒙蒙的，如同被水洗褪了色的旧布。休息室的门紧闭着，将几个男人的焦灼、期待与不安紧紧锁在里面，也隔绝了走廊里偶尔传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冷漠的早起声响。

蓝草起身，走到小小的窗边，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楼下街道，城市正从沉睡中机械地苏醒，车流开始汇聚，像一条条缓慢蠕动的钢铁溪流，闪烁着冰冷的光。

远处，海城标志性的双子塔高楼刺破铅灰色的天幕，顶端隐没在低垂的云层里。那里，是郭老板们运筹帷幄的疆，是场资本翻云覆雨的舞台。他仿佛能看到，郭老板或许正站在其中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视为猎物场的城市，气定神闲地等待着石湾村最终的决定。他庞大的商业机器，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只待一声令下，便会隆隆启动，碾向那片宁静的山林，碾向那株凝聚着天地精华的紫色仙草。

老书记依旧深陷在沙发里，闭着眼，布满沟壑的脸庞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山岩。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棉袄的边角，那里磨得起了毛球。烟瘾犯了，但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他只能强忍着，喉结不时上下滚动一下。

刘老板停止了踱步，靠在墙边，双手抱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角落一小片洇湿的水渍，仿佛要从那毫无意义的斑痕里看出财富的密码或者危险的预兆。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整芝销售的稳定性和溢价空间，提取项目的暴利诱惑与巨大风险，王厅长的态度倾向，郭老板的底线…每一个变量都牵扯着巨大的利益，也牵扯着石湾村未来的命脉。

郭律师则打开了公文包，拿出笔和厚厚的笔记本，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快速地写着什么，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冷静得像是在准备一场至关重要的法庭辩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压抑空间里唯一的节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无形的焦虑拉得格外漫长。门外的走廊终于传来了由远及近、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皮鞋踏在老旧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这声音像一柄重锤，一下下敲在休息室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蓝草猛地转身，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指尖微微发白。老书记倏然睁开眼，浑浊的眼底瞬间精光四射，撑着沙发扶手就要站起来。刘老板迅速调整站姿，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大衣前襟。郭律师合上笔记本，将笔插回口袋，恢复了职业性的肃然。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短暂的静默，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笃笃笃。”三声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响起，如同叩响了的门命运扉。

蓝草深吸一口气，拧动了门把手。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门外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站着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笔挺的王厅长。他穿着深色的行政夹克，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快速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四人，最后落在蓝草脸上，没有任何寒暄，声音低沉而直接：

“路上郭老板那边的人已经跟我大致通了气。情况紧急，进去说。”他一步跨入休息室，顺手带上了门。

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微光隔绝。小小的休息室彻底成为了风暴降临前的、绝对密闭的角力场。

王厅长高大的身形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局促。他没有坐，就站在屋子中央，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目光如炬，再次扫视众人，语气凝重：

“紫云芝的事，省里也高度关注。郭老板的‘元素提取’计划，不是小事。”他微微一顿，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现在，把你们掌握的所有细节，郭老板的原话，你们的顾虑，王会长的态度，还有…那灵芝本身的情况，都摆到桌面上来。一样，也别漏。”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蓝草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蓝草，从你开始。从头到尾，再讲一遍。”那眼神，是洞察，是审视，更是对即将展开的风暴核心的无声宣告。

蓝草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他迎着王厅长穿透性的目光，点了点头。风暴，在这一刻，终于登陆。而紫云芝的命运，以及它所牵连的一切，即将在这黎明时分、狭小斗室之内，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摊牌。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挣扎着亮了几分，却依旧无法穿透这室内凝重的、足以决定未来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