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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母子起嫌隙(2/2)

“烂草让给的,”张二狗只说了这一句,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踮着脚转身就走了。那手帕包沉甸甸的,压得贺定北心头喘不过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母亲第一次指着蓝草的鼻子骂她“扫把星”?是父亲和母亲日复一日的骂闹和以死相逼!最终无奈地带着他,用那几包象征性的、带着侮辱意味的点心,在自己堂屋里爽快地吐出“退亲”两个字?他记得当时蓝草就站在桌子边,背对着他们,肩膀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张二狗的脸隐在村长旱烟的烟雾里,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嘶哑地说了句:“知道了。欠条也打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他离开村子去上大学那天,蓝草没有来送。他站在村口的老枇杷树下等了很久,只等来一场冰冷的秋雨。他带着那块旧手帕包,带着蓝草眼中熄灭的星光,离开了故乡。

几年间,他像只鸵鸟,埋头在陌生的城市里,用繁忙的学业和短暂的工作麻痹自己,刻意屏蔽着家乡的一切消息,尤其是关于蓝草的消息。仿佛不去听,不去想,那些往事和愧疚就能被深埋。

直到这次过年,他苦口婆心的劝着父母回老家!村口那巨大的“翰林生态农庄”的招牌,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扇在他脸上。

崭新的柏油路,路两旁规划整齐、生机勃勃的采摘园,气派高大尚的恒温菌棚,钓鱼台游客接待中心……他像个误入的陌生人,在农庄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绪复杂得如同乱麻。

然后,就在那片高大尚的恒温菌棚里,他猝然看到了她。

蓝草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穿着旧校服、眼神清澈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工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正弯着腰,专注地检查着温度,湿度。并小心的做着笔记!

当她感应到视线,抬起头来的那一瞥。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贺定北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干涩,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蓝草!

然而,那双眼睛看过来了。那不再是记忆中倒映着星光的湖水,而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短暂的疑惑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纯粹的、对待陌生来客的礼貌所取代。她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便重新低下头去,用手中的小本子,干脆利落地记下一串串相关数据!动作熟练而专注。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那一刻,贺定北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相见不相识。他自以为的归来,自以为深埋心底的情愫,在蓝草那平静如水的目光里,轻飘得如同葡萄架下的一粒尘埃。

她早已走出了那个被退亲、被唾骂的“死妮子”的阴影,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长成了大树。而他贺定北,一个背负着懦弱和背叛逃离的人,此刻站在她亲手缔造的“翰林”王国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卑微。

“是我配不上她……”他对着雪花下流淌的河水,再次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这并非赌气,更非自轻自贱,而是在巨大的现实落差和内心拷问之下,一种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清醒。

他配不上她的坚韧——她在绝境中硬生生开出一条生路;他配不上她的纯粹——她眼中只有向前看的路,没有沉溺于过去的泥沼;他更配不上她如今亲手打拼出来的这片天地,这片充满希望与生机的“翰林”疆土。

指尖无意识地抠挖着河岸湿润的泥土,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突然,他粗糙的指腹在泥土下触碰到了一块坚硬而光滑的石头。他下意识地拂开覆盖的泥土和草叶。

白日的雪光清晰地照亮了石头上那个深深的刻痕——一个歪歪扭扭、却无比用力的“北”字。贺定北发疯似的继续挖,一个“成”,一个“草”的两块石头相继摆在“北”字石头边!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直抵眼眶,视线瞬间模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河边,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在石头上笨拙地刻下他们三人的名字,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浸湿了额发。她献宝似的把石头举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姜成哥!定北哥!看!我把你们刻在石头上了!以后就算你们走再远,顺着这条河,也能找到家!”

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砸在刻着“北”字的石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阳光下,那个稚嫩笨拙的刻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懦弱,也残酷地印证着那无法逆转的、被彻底抹去的曾经。

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北”字,指尖传来泥土和石头粗砺的摩擦感,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满手冰凉的虚空和刻骨的悔痛。

远处,翰林农庄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中亮了起来,温暖而明亮,勾勒出农庄餐厅和民宿的轮廓,如同散落在河岸边的璀璨星辰。那是蓝草的世界,一个他早已被放逐、再也无法进入的世界。那灯火辉煌处,有她亲手栽种的希望,有她挺直脊梁换来的尊严,更有她那片不再需要他、也容不下他懦弱灵魂的广阔天地。

夜风吹过河面,带来远处农庄隐约的欢笑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甜香。贺定北靠着冰冷的老柳树,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也化作了一块河边的石头。雪光将他孤寂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与那个刻在石头上的、歪歪扭扭的“北”字,沉默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迟缓而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的小路传来,踏碎了草丛,带着熟悉的迟疑。贺定北没有回头。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沉默像夜色一样弥漫开来。

接着,是一声更沉重、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叹息。然后,一只枯瘦、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迟疑地伸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贺定北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二狗那佝偻的身影。他站在几步之外,雪光照亮了他半张脸,沟壑纵横的脸上,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痛交织着,比在农家乐里时更深沉。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廉价的、皱巴巴的香烟。

张二狗没有说话,只是把那盒烟又往前递了递。粗糙的烟盒纸在雪光下泛着微弱的白光。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最终化作又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消散在带着河水湿气的夜风里。

贺定北的目光,缓缓从张二狗枯槁的手,移向远处农庄那片温暖的、不属于他的灯火。河水流淌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永恒的、不为任何悲喜停留的从容。

他最终没有去接那支烟,只是重新转过头,将视线投向无尽的黑暗深处。唯有指尖下,那个刻在石头上的“北”字,依旧冰冷而坚硬,像一个永远无法回答的诘问,烙印在河岸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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