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一转,变得热络起来,“依我看呐,那个刘老板就挺不错!为人厚道,做事踏实!这么多年了,从咱们搞农庄开始,人家就跟着忙前忙后,出钱出力,眉头都不皱一下!当初咱村欠下那几百万的饥荒,人家刘老板二话不说就敢往里砸钱,为啥?还不是冲着咱们蓝草这份人品和能力!这份心,这份信任,这份担当,那才是实打实的!”
姜伯母立刻心领神会地跟上,拍手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老话说得好,男人的钱在哪儿,他的心就在哪儿!这话糙理不糙!刘老板对咱们蓝草,那绝对是这个!”她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笑开了花,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微微蹙了下眉,“就是嘛……刘老板这年纪,是比蓝草大了那么十来岁?”
“你懂什么!”老村长立刻瞪了姜伯母一眼,一副“妇人之见”的表情,随即又转向蓝草,语重心长,“年纪大点咋了?年纪大更懂得疼人!更知道轻重!蓝草现在管着这么大一摊子事,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担子压着?找个毛头小子,能顶什么事?能帮衬什么?还得是刘老板这样的,稳重,有家底,有人脉,关键是,”老村长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狡黠和肯定,“人家懂得放手!农庄的事,大事小事,哪件不是咱们蓝草说了算?刘老板只出钱出力,从不指手画脚!这份信任和尊重,那才是真金白银买不来的!”
厨房里弥漫着菌汤浓郁的鲜香,混杂着炉火的暖意和长辈们热切的话语。张二狗站在门边,看着被围在灶台前的女儿。
蓝草脸上依旧挂着那层薄薄的笑意,听着干妈和村长你一言我一语地推销着刘老板的好,偶尔还配合地点点头,甚至嗔怪地反驳一句“你们就别瞎起哄了”,但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她的目光低垂着,落在翻滚的菌汤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仿佛外面所有的喧嚣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握着木勺的手,指节依旧微微泛白,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刮蹭着粗糙的砂锅边沿。
张二狗的心,像被那勺柄一下下刮着。他知道女儿在硬撑,用忙碌的工作,用紫云芝,用这锅精心熬煮的菌汤,甚至用长辈们口中“合适”的刘老板,来筑起一道堤坝,试图挡住那个名为“贺定北”的坏水。可堤坝越坚固,底下汹涌的暗流,就越让他心惊。
一股强烈的冲动和沉重的责任感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菌香吸入肺腑,却带着一种苦涩的沉重。他拨开挡在门口的姜伯母,向前一步,直接走到了灶台边,离女儿很近。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瞬间压过了老村长和姜伯母尚未停歇的议论:
“蓝草,”他唤了一声,目光紧紧锁住女儿低垂的侧脸,“贺定北……我今天找他了。”
蓝草搅动汤勺的手,骤然停住!仿佛被无形的冰线冻结。那木勺悬在翻滚的汤面上方,几滴浓稠的汤汁顺着勺沿缓缓滴落,砸进锅里,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噗”声。
张二狗清晰地看到,女儿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厨房里所有的声音:老村长未尽的劝解、姜伯母的附和、炉火的噼啪、菌汤的咕嘟——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拉长,然后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他想约你见一面。”张二狗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初六……他走的时候。我……代你应了。”
他飞快地说完最关键的信息,然后立刻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和深沉的忧虑,“爸知道你不乐意。爸也不希望你见他!这几天,你该忙啥忙啥,离他家远点!离他娘王凤英更要远点!那婆娘……”。
张二狗脸上掠过一丝深恶痛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心黑手狠,什么腌臜事都干得出来!爸答应他,是想着……总归要有个了断。但绝不能在节骨眼上让她寻着由头借机生事,败坏你名声,甚至……讹上你!咱家,咱这农庄,经不起她那种人折腾!”
话音落下的瞬间,厨房里只剩下菌汤在砂锅里剧烈翻滚的“咕嘟咕嘟”声,水汽更加汹涌地升腾弥漫,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时间仿佛凝固了。
蓝草依旧背对着众人,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她悬在汤面上的手,开始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那颤抖顺着纤细的手臂蔓延,带动了悬停的木勺,勺里的半勺浓汤晃动着,随时可能倾洒。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有了动作。不是抬头,不是回应,而是猛地伸出手——啪嗒!
一声轻响,灶膛的风门被她用脚尖干脆利落地踢合上了!炉膛里原本熊熊燃烧、跳跃着金红色光芒的火焰,骤然失去了空气的支撑,火苗不甘地挣扎了几下,迅速地萎靡、收缩,最终只余下暗红的炭块和缕缕微弱的青烟。
几乎就在同时,那锅被熬煮了许久、积聚了太多热力的紫云芝菌汤,因为内部压力的骤然失衡,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声!
一大股浓稠滚烫的、泛着奇异深紫色光泽的汤汁,如同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猛地顶开了沉重的砂锅盖子,汹涌地溢了出来,泼溅在滚烫的灶台上!
“滋啦!”
滚烫的汤汁接触到冰冷的灶台铁面,发出一阵刺耳而激烈的声响,升腾起大团大团带着浓烈异香的白色蒸汽,瞬间将蓝草的身影吞没。那深紫色的浆液,如同凝固的血,又像某种神秘的印记,在灰黑色的灶台上肆意流淌、蔓延,触目惊心。浓得化不开的菌香,混合着焦糊的气息,霸道地充斥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
在一片死寂和弥漫的蒸汽中,蓝草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像是穿透了厚重的迷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沙哑,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知道了,爸!汤……火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