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云妮儿提心吊胆的送药中悄然滑过。或许是那剂量加重的汤药起了效,又或许是卓娜年幼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在云妮儿连续送了四天药后,卓娜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虽然依旧虚弱,小脸苍白,但那双酷似林间小鹿的大眼睛,总算恢复了清明。当云妮儿再次来到石缝,看到卓娜倚在母亲怀里,对着她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时,云妮儿悬了多日的心,才重重落回了实处。她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阿娜尔对云妮儿的感激更是无以复加,她拉着卓娜,又要行大礼,被云妮儿死死拦住。云妮儿比划着,示意她们需要营养,之后送来的,便不只是药材,更多的是她省下的口粮,有时甚至是一小罐她偷偷用厨房边角料熬的、撒了盐花的肉糜粥。阿娜尔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她不再只是被动接受,有时会塞给云妮儿一把她采摘的、格外清甜的野果,或是用柔韧草茎编成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卓娜虽然不能说话,却展现出了惊人的观察力和绘画天赋。云妮儿给她带了一小块烧黑的木炭和几张粗糙的草纸。卓娜便能用那小小的手,画出翱翔的鹰、奔跑的鹿、溪流中的游鱼,甚至云妮儿提着篮子走来的样子。图画,成了她们之间最有效的桥梁。云妮儿教她画碗和筷子,代表吃饭;画太阳和月亮,代表时辰;画房屋,代表将军府。卓娜学得极快,有时还会指着云妮儿带来的饼子,画上一个问号,再画上几株草,询问这是用什么做的。这份无声的交流,纯净而温暖,成了云妮儿在宁古塔阴霾生活中,一缕珍贵的阳光。
然而,宁古塔的宁静,从来都只是表象。
这一日,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云妮儿刚从厨房忙完,正准备将新做的、掺了荤油和粗糖、更耐存放的胡饼给阿娜尔母女送去,赵管事却临时吩咐她整理库房新到的一批干货,直忙到天色擦黑,才得以脱身。她心中记挂,却也知道夜间绝无可能上山,只得将担忧暂且压下,打算明日一早便寻机上去。
夜色渐深,将军府各处的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巡夜兵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马厩偶尔传来的牲口响鼻声。云妮儿躺在窝棚的干草堆上,辗转反侧,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她这偏僻的窝棚而来!
“云……云妮!”一个嘶哑、破碎,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女声,在窝棚外响起,伴随着剧烈奔跑后的粗重喘息。
是阿娜尔!她怎么会深夜下山?还冒险闯入将军府?!云妮儿心头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如。她猛地掀开挡门的草帘,只见月光下,阿娜尔披头散发,衣衫被荆棘刮得破烂不堪,脸上、手臂上布满血痕,可见是不顾一切匆忙跑下山的。
“走!快走!他们……来了!杀……杀人!”阿娜尔语无伦次,混杂着云妮儿听不懂的部族语言,但她眼中的惊惶和那“杀”字,却清晰得骇人。
“谁?谁来了?阿娜尔,你说清楚!”云妮儿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急声追问。
阿娜尔拼命摇头,伸手指向黑沉沉的、将军府后山的方向,努力组织着破碎的语言:“很多人……藏着……晚上……动手……”
“卓娜呢?”云妮儿猛地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
阿娜尔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她指了指后山,做了一个“藏起来”的手势,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的、心碎的呜咽。她在发现那些人后,第一时间将女儿藏进了一个隐蔽的小山洞里,用枯枝败叶掩盖好洞口,这才拼死下山来报信,她几乎是舍弃了自己的孩子,只为将这关乎无数人性命的警报送到。
云妮儿心如刀绞,同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阿娜尔是冒死前来为了救她,也是为了救人,时间刻不容缓!将军府危在旦夕!
“你在这里躲好!千万别出来!”云妮儿将阿娜尔往窝棚深处推了推,自己则转身,冲向少将军所在的书房方向,她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见到少将军!
书房的值守亲兵见是她,本想阻拦,但看她衣衫不整、神色惊惶绝望,口中不住喊着“有紧急军情!关乎将军府存亡!”,又念及她近日颇得少将军看重,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传。
不过片刻,云妮儿被带入了书房。少将军还未歇息,正对着一幅地图凝眉,见她如此模样,剑眉倏地蹙紧:“何事惊慌?”
云妮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得组织语言,将阿娜尔带来的消息,后山埋伏有大量外域死士,今夜即将袭击之事尽数说了出来,只隐去了阿娜尔母女的具体身份和藏身之处。
书房内空气瞬间凝固。少将军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异常冷峻,眼神锐利如刀。他并未立刻质疑云妮儿话语的真伪,而是迅速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又看了看沙漏。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全府戒备!一级战备!所有岗哨双倍人手,弓弩手上墙!亲兵队随时待命!立刻去请王副将、赵统领!”一道道命令砸下,整个将军府的空气中尽是肃杀之气。
然而,就在命令刚刚下达,府内兵士匆忙调动,防御尚未完全部署妥当。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便是弓弦震响、利箭破空的尖啸声,以及兵刃砍杀、肉体倒地的沉闷声响!敌人来得太快了!比预想的还要快!显然,有内奸!防御信息已然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