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陶接过那本厚重的清扫册,指腹触及夹层中坚硬的轮廓,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她取来一块尚未烧制的静心泥陶片,小心翼翼地沿着册子边缘压实,再以微弱的灵力催动,泥片便如蜡封般与书册融为一体,不留丝毫缝隙。
这封缄之法,既是信物,也是考验。
老秤头浑浊的盲眼看不见这精巧的伪装,但他枯瘦的手指在陶片封缄上轻轻一搭,便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平稳灵力。
他将清扫册揣入怀中,如同揣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沙哑着嗓子复述了一遍顾微尘的嘱托:“南荒旧部若愿信我,持此镜至窑道口,子时三刻。”没有多余的问话,他佝偻的身影便消失在西街的暮色里,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炊烟。
子时,月隐星稀。
废窑区的风带着铁锈与尘土的腥气,吹得破旧的挡风布猎猎作响。
窑道口那昏黄的泥灯下,七道沉默如山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们穿着早已褪色的劲装,气息沉凝,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煞气。
为首的正是刀疤李,他手中紧紧攥着那面修复如初的断纹镜,镜面映不出人影,却清晰地反射着窑口深处跳动的火光。
他们都曾是南荒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散修,也都在那场惨烈的溃败中,遗失了与自己性命相连的佩器。
顾微尘没有说任何客套话。
她只是侧身,让开了通往窑心的道路。
那里,熊熊的窑火正将空气灼烧得微微扭曲。
她的面前摆着一根形如枯藤的长鞭,鞭身布满裂纹,死气沉沉,正是七人中一个名叫“老藤”的修士昔日的兵刃。
此鞭曾被断言“灵性全失”,与废铁无异。
顾微尘素手探入温热的静心泥中,指尖捻起一缕,轻柔地抹在鞭身的裂隙之上。
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并未急于催动灵力,而是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于那泥膏未干的鞭节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挑拨着。
终于,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闪烁着微弱灵光的丝线被她从最深的一道裂纹中勾了出来——正是那条被判定为早已断绝的“缠魂丝”。
“器有魂,魂有丝。丝未断,魂便在。”她轻声自语,像是在对长鞭说,也像是在对众人说。
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铁血汉子都屏住了呼吸。
顾微尘取出一卷细若发丝的庚金丝,以一种近乎于刺绣的精妙手法,将金丝与那截“缠魂丝”的断头缓缓对接。
这便是古籍中记载的“金缮法”,以至坚至锐的庚金之气,为无形的灵性脉络搭桥续脉。
随着她的动作,那庚金丝竟如活物般自行延伸,沿着裂纹的走向,将整根枯藤鞭的内部灵脉重新勾连、编织。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顾微尘并指为剑,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了金丝与缠魂丝的接合处。
血珠没有浸染鞭身,而是瞬间化作一团血雾,将长鞭笼罩。
她的双眼微闭,神识沉入其中,脑海中观想出的,却是老藤当年手持此鞭,于万军之中搏杀冲锋的惨烈画面。
那股不屈的战意,那份同归于尽的决绝,通过她的指尖血,被完美地复刻、引燃。
嗡——!
一声低沉的颤鸣自鞭身响起。
下一刻,奇迹发生。
那死气沉沉的枯藤鞭上,竟从干裂的藤节中,硬生生绽出了一点点鲜活的嫩芽。
绿意沿着庚金丝蔓延的轨迹蜿蜒生长,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根长鞭便焕然一新,绿意盎然,仿佛一条蛰伏的青龙,随时可能破空而去。
老藤颤抖着伸出手,抚上那熟悉的鞭柄,温润的触感和那股血脉相连的灵性让他虎目含泪。
他身旁的老秤头,盲眼朝天,低声呢喃:“器活,人亦未死。”
就在此时,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从窑道外传来。
火把的光芒刺破黑暗,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城卫军将窑道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杜明远一身锦衣,手按佩剑,面沉如水地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刀疤李和那七名南荒散修,眼神冰冷如刀:“深夜私聚,手持兵刃,意图不轨!来人,以‘私聚谋逆’之罪,将他们全部拿下!”
“杜明远!”刀疤李上前一步,横刀于胸前,刀锋上的寒光映着他脸上的伤疤,更显狰狞,“我等只是来取回旧物,何来谋逆之说!”
“旧物?”杜明远冷笑一声,“一群被废黜的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资格谈旧物?拿下!”
七名散修没有丝毫退缩,他们背靠着身后的窑壁,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眼中战意凛然,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南荒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