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血塔第一重殿,死寂如墓。
青铜鼎悬于中央,锈迹斑斑,却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古老威压。
鼎身铭文泛着暗红微光,字字如刀刻入人心:“登二重者,须剜一人心,饲之以痛。”
魏无牙站在鼎前,嘴角溢血,眸色却亮得惊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早已溃烂的旧伤——噬道纹盘踞其中,如同寄生千年的蛊虫,啃噬他的精魄与命元。
他曾是南荒最锋利的一把刀,执灯照幽冥,斩尽邪祟,可最终却被世人称为“残刃”。
此刻,他笑了。
笑得像一场终结,也像一场偿还。
“我不是被剜的,”他说,声音沙哑如风刮过枯骨,“是我自己给的。”
腰刀出鞘,寒光一闪,直刺心口!
顾微尘瞳孔骤缩,一步抢上,袖中残脉如丝线疾射而出——那是她以自身经脉残损为代价凝练的牵引之力,专用于引导灵气流转、修复断络。
此刻却被她用来救人。
可魏无牙侧身避过。
刀锋破肉之声沉闷而清晰。
他竟亲手将刀刃在心脏上方剜转一圈,剜下一块带着黑纹的血肉,掷入鼎中!
鲜血溅落在青铜鼎壁,瞬间蒸腾起猩红雾气。
鼎内忽有清光升腾,一道纯净阶梯自虚空中浮现,蜿蜒向上,通向第二重门。
他踉跄后退,靠墙滑坐,脸色灰败如纸。
“别让我的痛……变成白费。”他低语,眼底最后一丝光渐渐熄灭,仿佛燃尽的烛火。
顾微尘立于原地,指尖仍残留着那一瞬未能触及的温度。
她没有扑过去施救——她知道,有些伤,早已无法修复;有些人,选择赴死,只为完成一次真正的“交付”。
魏无牙不是牺牲,是归还。
还给她当年在剔骨台上,没能替她挡下的那一刀。
心口猛然一震。
冰痕骤然发烫,像是体内冻结的河川突然裂开缝隙。
命格侵蚀的麻痹感翻涌而来,几乎让她跪倒。
但她咬牙撑住,指节紧扣护心符,任那寒意顺着经脉逆流。
就在此时,原心玉灵从她袖中轻盈飞出,化作一条青丝小蛇,在空中盘旋数圈,倏然定住,指向殿角一具干尸。
那尸体蜷缩在阴影里,皮肉尽腐,仅余枯骨,唯有额间一点烙印未朽——漆黑如墨,形似断裂星辰,与陵不孤眉心印记一模一样。
血池母体·七号。
顾微尘缓缓走近,呼吸微凝。她抬起手,以残脉轻触尸首额头。
刹那间,共情触知开启。
画面浮现——
一座石墙围困的小院,风雨交加。
年幼的男孩蜷缩墙角,浑身湿透,眼神空寂。
一名小侍女扑在他身前,背上已布满石块砸出的淤青。
她回头对他笑,唇角渗血:“少爷,我不怕……你以后会有人疼的。”
话音未落,一块尖石破空而来,正中心口。
她倒下时,手指仍试图够向他。
记忆戛然而止。
顾微尘睁眼,掌心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座塔会选择此刻回应她。
这里埋葬的不只是修士的伤,更是那些被遗忘的“因”——每一次拯救、每一次承受、每一次无声消逝的忠诚与爱意。
第二重殿门无声开启。
冷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墙上浮现出数十张面孔,皆是半透明魂影,双目被剜去,空洞望着前方。
他们曾是她救治过的道伤者,有的因功法反噬几近疯魔,有的遭仇敌诅咒濒临神魂崩解。
而今他们的脸出现在此,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记忆,只余痛苦回响。
空中响起蚀心子的声音,低缓阴冷:“你以为你在救人?你只是让他们活得更久一点,再痛得更深一点。”
顾微尘不答。
她默默取出魏无牙留下的断甲,置于祭坛之上。
那甲片边缘尚沾着他温热的血。
她闭眼,引动心口冰痕,将那一刀之痛抽离出来,凝于指尖,如修复文物般一丝一缕梳理其脉络,最终封入一枚微型“护心纹”模型。
这是她的方式——不是抹除伤痛,而是赋予它形态,承认它存在,并将其转化为可承载的记忆。
刹那,墙上一张面孔剧烈颤动。
那是一位曾在秘境中被她以逆脉术续命的老修士。
他曾说:“姑娘,若能不死,我愿拜你为师。”如今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记得了……我是被救过的。”
其余魂影亦开始轻微震颤,似有意识正在复苏。
顾微尘抬头,目光穿过幽暗长廊,望向第三重殿紧闭的门户。
她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