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崖城外幽谷依旧死寂。
风不入,鸟不栖,唯有地底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脉动,像是一颗被封印千年的巨心,在黑暗中缓慢搏动。
小豆子蜷缩在石室角落,怀里的木雕小鸟早已裂开一道细缝,可他仍死死抱着,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人间温度。
忽然,他全身一僵。
四肢如遭雷击般剧烈抽搐,眼白翻至头顶,喉间挤出野兽般的嘶吼:“血池开!骨柱裂!圣体睁眼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扑向石壁,十指狠命抓挠,指甲崩裂,血痕纵横。
然而那鲜血竟不滴落,反而沿着古老刻纹蜿蜒而上,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地底图影:九百具尸骸环形排列,森然有序,每一具都面朝中央;那里悬浮着一具空荡肉身,皮囊完好却无魂无息,经络密布蛛网般的“归一纹”,如同一张吞噬天地灵气的巨口正悄然张开。
顾微尘站在门口,执灯手隐于袖中,指尖冰凉。
她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打断小豆子的癫狂。
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幅以血绘成的地图,目光一寸寸扫过尸阵布局、地脉走向、符柱间距——像是在修复一件残损古卷,从裂痕中读取被掩埋的真相。
时间仿佛凝固。
直到小豆子瘫倒在地,口中再无声响,只剩微弱喘息,她才缓步走近,蹲下身,轻轻拂去他脸上混着泥土的血污。
她的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一场不该醒来的梦。
然后,她抬头,望向石室深处那道新裂的缝隙。
里面漆黑一片,却有极细微的震颤透过地面传来,规律得如同呼吸。
她闭上眼,将执灯手贴于心口,默运“心渡印”。
这是她自残脉道体觉醒后摸索出的独特法门——不修灵力增幅,而是以神识为针,记忆为线,逆溯血脉中的诅咒烙印。
前世修复文物时,她常能从铜锈斑驳的铭文里还原整篇失传典籍;如今,她要从这一具具被抛弃的凡根者遗骸中,拼凑出这个世界的真正创痕。
片刻后,她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寒芒。
那具“伪圣体”……竟是用顾家历代凡根者的灵根碎片拼接而成。
每一块残片都曾属于一个被家族判定“无用”的孩子,他们死后不仅不得安葬,连最后一点灵性都被剜出,缝入这具虚假神躯之中,成为供养“归一纹”的养料。
这不是修行,是炼人。
执灯手忽然震颤,掌心匠印微微发烫,传来断续低鸣,似远古匠魂在哀泣:“此非修……是祭杀……你若近之,魂将乱。”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收紧手指,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愤怒?
有。
悲恸?
亦有。
但她更清楚,在这一步踏出之前,情绪是最危险的杂质。
就像修复一件千年裂瓷,稍有不慎,便会毁掉最后一丝复原的可能。
她没有召集任何人。
陵不孤远守中州命枢钟畔,神识尚在疗愈雷劫创伤;玉面判身份未明,血砚生藏身暗处传递情报,皆不可贸然牵连。
这一路,只能她一人走。
当夜,她取出柳婆留下的药囊——那位曾默默守护弃婴的老妪,临终前塞给她最后几味奇药。
其中一味“忘忧草”,本用于平复神识疯魔,此刻却被她碾成细粉,混入自己指尖划破的血中,涂抹于执灯手背。
肌肤接触刹那,整条手臂泛起幽蓝微光,随即隐没。
她的气息随之溃散,如同残烛熄灭,只剩一道近乎虚无的残脉灵影,借血砚生私传的《地脉行图》,悄无声息滑入青崖地底七千丈。
沿途所见,令人窒息。
一根根骨柱耸立如林,表面刻满镇魂符文,柱身缠绕干枯的手足与头颅,有些甚至还能微微抽搐。
每一步落下,脚底都能感受到怨念的灼热——不是死气,而是活着被抽离希望的绝望,在这里凝成了实质。
在一处岔道口,黑雾缭绕间,玉面判现身。
他面具微倾,声音压得极低:“主阵在‘心渊’,但你不能用雷、火、破法之力——否则地脉反噬,千里化墟。”顿了顿,又补一句,“那里……跪着哭碑鬼。”
她点头,未多言。
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空气越粘稠,呼吸都变得艰难。
终于,前方出现一座无名碑,灰石粗糙,毫无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