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城的晨光斜洒在青石板上,市集早已喧闹起来。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的笑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烟火,仿佛昨夜那轮血月从未升起,潮音也只是一场幻梦。
药铺檐下,顾微尘静坐如石像。
她膝上托着一枚断裂的鸣铃佩,铜身斑驳,裂痕如蛛网蔓延。
那失语孩童蜷在角落,眼神怯怯地盯着她指尖——那里泛起一丝极淡的金芒,细若游丝的魂织丝悄然垂落,不入裂缝,反在铃壁表面缓缓游走,勾勒出繁复纹路,宛如修复古画时补笔的经纬线。
人群中有识货者低语:“这不是修补,是重铸记忆。”
铃声忽响。
清越悠扬,却非金属之音,而是一段断续柔缓的调子——摇篮曲。
母亲临终前哼过的歌,在风中轻轻回荡。
孩童猛地抬头,瞳孔剧烈颤动,喉间发出“啊、啊”的声响,似要呐喊,却又被什么堵住。
顾微尘闭目片刻,才睁开。
她知道,这铃里封存的不是灵力,是执念。
是某个女子用最后的生命将爱意织入铜纹,只为让孩子听见她的声音。
而世人称之为“残器”。
她轻抚铃身,低声自语:“你不是坏掉了……只是太久没人愿意听。”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穿过人流,停在阴影边缘。
白衣褴褛,面容苍老,脸上曾刻满归一纹印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皮肉平整如初生。
净无尘静静望着她,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悔,唯有一片洗尽铅华的清明。
他一步步走近,从怀中取出半片玉简,递出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我师尊亲笔所书的初版医典稿本。”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那时‘归一纹’还未沦为控人之术,它是用来疗愈道基崩损的方子,为救那些被天劫毁去灵脉的修士……本为救人,非为炼人。”
顾微尘接过玉简,指尖拂过其上尚未被篡改的古老符文,心中了然。
那些扭曲的仪式、献祭的童子、熔炉中的心头血……皆是后人以“完美”之名行的暴行。
真正的匠道,从来不是重塑,而是修复。
她抬眼看他:“你终于肯看它本来的样子了。”
净无尘苦笑,缓缓点头,身形渐渐消散于晨光之中,如同一场迟来的谢幕。
当夜,客舍烛火熄灭。
顾微尘盘坐床榻,正欲凝神调息,忽觉掌心执灯手微微震颤,似有异物叩门而来。
屋内空气骤冷,一道虚影浮现——哭碑鬼立于月下,面容完整,眉目温婉,怀中抱着一具模糊尸骸的残念,正是阿禾最后一缕气息。
她未语,只将一滴晶莹泪水置于微尘掌心。
“这是九百亡魂共同的记忆结晶。”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碑面,“他们不想报仇,也不求轮回超度……他们只想有人记得,他们也曾被人爱过,曾有人为他们点过灯,盖过被。”
顾微尘怔住。
她将泪滴轻轻按入胸前原心玉碎片之中。刹那间,脑海轰然炸开——
千年前,天地色变,天穹裂如蛛网。
一位披麻戴发的老匠跪于深渊之前,双手捧着尚未成型的执灯图腾。
雷火焚身,血肉剥落,他仍喃喃低语:
“我不求永生,不求通神……只求后来者,能走一条不必完美的路。”
画面尽头,无数断剑沉埋沙海,锈迹之下,竟有微光脉动,如心跳不息。
她猛然睁眼,右眼金光暴涨,瞳孔深处浮现出一行古篆:匠临。
不是血脉继承,不是职位传承,更非神授天命——
那是每一次面对破碎时,仍选择俯身拾起的勇气。
翌日破晓,她背起行囊,踏上归途。
途经山村,见一群村民簇拥着一个瘦弱男孩走向村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