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环在他掌心凉得刺骨,却带着熟悉的温度——那是他第一次画断契符时,指尖渗出的血渗进金属里的温度。
他轻轻把链环放在碑顶,风一吹,链条“咕噜”滚了两圈,恰好卡进碑面一道细微的裂缝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陵不孤笑了。
他的笑很淡,却像冰湖裂开第一道缝,露出
转身时,斗篷扫过碑座,扬起的沙尘里,他仿佛看见顾微尘的影子——不是记忆里那个蹲在窑边补陶的女子,而是一道风,一片云,一缕混在沙里的月光。
残卷堂的原址现在是片热闹的市集。
血砚生穿着洗白的布衣,正蹲在街角扫地。
扫帚是他自己编的,竹枝扎得松松的,扫过青石板时“簌簌”响。
他扫到茶摊前,卖茶的老妇递来一碗凉茶:“老哥哥,歇会儿?”他点头致谢,端碗时看见老妇正用金漆补陶碗——裂纹歪歪扭扭,金漆涂得厚了,像条粗粗的金线。
“阿婆,您这补得可不如顾先生。”茶摊边的青年学者突然说。
他抱着一摞竹简,袖口沾着墨渍,是前日来问过问题的那个。
血砚生顿住扫帚,看老妇把陶碗举到阳光下:“顾先生?
我可没见过。
但这碗跟了我三十年,漏过三次,我补了三次。
你看——“她用指节敲了敲碗底,”现在敲起来声音多实诚。“
青年学者皱眉:“可您的补法不符合《陶经》里的规制......”
“规制是死的,日子是活的。”老妇把陶碗放进茶篮,“我孙子说,现在学坊里的小娃都不学‘完美补法’了,偏要学怎么让破碗自己长好。”她冲血砚生笑,“老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血砚生直起腰,扫帚尖上沾着片梧桐叶。
他望向街角,老妇的孙子正蹲在路边,用草茎逗一只瘸腿的猫。
小猫的尾巴少了半截,却蹦得比谁都欢。“有些答案,不是说出来的。”他说,声音像陈年的老茶,“是磨出来的。”
青年学者愣住。
次日,他捧着一本新书稿来找血砚生,封皮上用朱砂写着《无解集》,扉页是他歪歪扭扭的字:“献给所有没被回答的问题。”
某个无星之夜,樵夫背着柴篓穿过野花丛。
露水打湿了他的麻鞋,虫鸣像浸了水的琴弦,闷闷的。
他走到溪边洗手,突然听见泥土里传来“哒、哒、哒”的轻响,像刻刀轻叩金属。
“谁?”他攥紧柴刀,声音有点发颤。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野花在风里摇晃。
他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
这次听得更清楚了,“哒、哒、哒”,间或有女人的低语,像被风吹散的线头:“别急着点亮世界......先学会看清暗处的纹路。”
樵夫摇头苦笑,以为是山鬼作祟。
可当他起身时,背篓里突然多了块带裂痕的残陶。
陶片冰凉,裂纹像朵未开的梅。
他没多想,把陶片塞进灶台边——正好垫锅底。
三年后,那口锅成了村里最耐用的炊具,锅底被陶片垫得平平整整,受热均匀,连锅沿的锈都比旁的锅少。
孩子们围着锅转,说:“这锅会自己养自己。”
极北雪原的牧童在冰湖边玩耍时,挖到半块焦土。
焦土里嵌着枚小陶片,裂纹真的像朵梅花。
他把陶片插在窗台上挡风,陶片冰凉,却让屋里多了丝暖意。
某夜月圆,裂纹间突然透出微光,映在墙上竟是幅模糊的地图,七处标记像七朵小花。
牧童看不懂,用炭条把地图描在羊圈墙上。
多年后,游方医师路过,盯着那幅涂鸦惊叹:“这是七源心图!”而真正的源头,早已散在风里,像句没人听过、却代代相传的话:“她修的从来不是仙,是让万物学会,怎么把自己修好。”
学坊里的小丫头把陶片收进布包时,听见远处传来母亲的咳嗽声。
她背起竹篓往家跑,布包在腰间一颠一颠。
母亲在织机前咳得直不起腰,织机“咔嗒咔嗒”响,像在数着家里的米缸还剩几升米。
小丫头摸了摸布包里的陶片,又看了看母亲苍白的脸,喉头发紧。
“阿娘,我明天不去学坊了。”她轻声说,“我帮你织布。”
母亲的手顿在织机上。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小丫头布包的菊花上,也照在陶片的裂纹里——那圈淡银色的光晕,还在隐隐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