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弯腰捡凳子时,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凑近王婶怀里的陶碗,耳尖微动:“碗……在响。”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连窑火都似屏住了呼吸。
真的,极轻极轻的,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婴儿的呼吸。
那声音从碗底的裂隙里渗出来,时断时续,却带着某种韵律,像谁在梦里念诵着什么。
王婶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碗面上,把那点声音都泡软了。
下半夜起了薄雾,窑火却比先前暖了些。
陶知往炉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窜起来时,他看见小满仰头望着月亮,嘴角有极淡的笑。
那笑不像从前主持仪式时的庄重,倒像当年在晒瓷场,她补好最后一片冰裂纹瓷时,对着阳光眯起眼的模样。
黎明前的天光最是混沌,王婶的哭喊声像一把刀划破了雾。
她跌跌撞撞冲进窑场,陶碗还抱在怀里,衣襟沾着草屑:“小满姑娘!狗蛋半夜惊醒,说听见有个婆婆在他梦里念口诀!他背……他背出来了!”她颤抖着拽出怀里的破布,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几行字,“是他爷爷当年走镖时学的《松风诀》,说要等重孙能拿得动剑才传,可他去年就没了……”
小满伸手接住一片从窑顶飘落的枯叶。
叶片边缘有个指甲盖大的缺口,她的指尖顺着缺口轻轻一划,像在补一片残卷。
“有些话,从来不用人教。”她的声音裹在晨雾里,“它们一直在等一个肯安静下来的世界。”
窑火“噼”地爆了个火星,那片叶子的缺口边缘,竟凝起一颗露珠。
露珠里映出个模糊的侧脸:月白道袍,发间插着旧木簪,正对着她笑。
“看!”陶知指着露珠轻唤。
可等众人凑近时,露珠已经碎在风里,只余下湿润的叶尖,闪着极淡的光。
日头爬上东山时,村民们陆陆续续散去。
陶知蹲在窑边拨弄余烬,忽然听见山溪的方向传来“哗啦”一声。
他抬头望去,平日清得能数石子的溪水,不知何时浮起层浑浊的雾,像谁往里面撒了把灰。
更怪的是,溪边那丛常春藤,原本油绿的叶子竟蔫得卷了边,像被抽干了生气。
小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指尖又轻轻颤了颤——不是麻意,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像地脉在地下轻轻咳嗽。
她把那片带露珠的叶子收进袖中,望着渐浑浊的溪水,忽然想起师父说过:“天地也有残损时,最怕的不是裂痕,是没人肯听它喊疼。”
春汛还早,可西山的溪涧,已经在悄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