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息谣》的尾音散在风里时,陶知正蹲在晒谷场边数蚂蚁。
山雀突然扑棱棱掠过竹匾,惊得她一个踉跄——那是北岭方向的山雀,往常总在松枝间跳,今日却直往村里飞,尾羽沾着细碎的土渣。
她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来。
作为听裂者,陶知对地气的敏感比常人多了三分,此刻蹲在晒谷场青石板上,掌心贴地的瞬间,便觉出了异样。
地息不再是往日绵长的呼吸,倒像被人攥住了喉咙的幼兽,在地下急喘。
“顾姐姐!”她拎着裙角往顾微尘的院子跑,竹篮里的野菊被颠得东倒西歪。
院门口的梅树菌丝忽明忽暗,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码。
顾微尘正坐在檐下的老榆木凳上,膝头摊着条洗得发白的青布裤腿。
她捏着骨针的手稳得像刻刀,每一针都沿着布面经纬的纹路走,针脚细得能穿进绣花针的眼。
陶知冲进院门时,她刚把断线的地方打了个收针结,线头藏得极妙,不仔细看根本寻不到痕迹。
“北岭焦林在抖。”陶知扶着门框喘气,额角汗湿了碎发,“我贴在山神庙后的老槐树下听,地底下有东西在撞,像...像被铁链拴住的牛在挣。”她比划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旧木刺,“归途阵的根基在焦林底下,要是震裂了,秋收后运粮的商队可怎么过?”
顾微尘的针在裤腿上顿了顿,目光顺着陶知指尖的方向往北岭扫了一眼。
山影在秋阳下有些模糊,像蒙了层薄纱。
她又低头看手里的布,拇指摩挲过裤腿上一道旧补丁——那是上个月帮张婶补的,当时布面绷得太紧,她特意在补丁边缘松了三针,如今那处的布料软得像朵云。
“急的人治不了病。”她将骨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继续下针,“你见过老木匠修房梁么?
房梁歪了,他不忙着砸锤子,先蹲在底下抽袋烟,等房梁自己’吱呀‘喊疼,才知道该往哪边加楔子。“
陶知急得直跺脚:“可房梁喊疼要塌房!”
“那便让它喊得再响些。”顾微尘的声音像浸了井水的石板,“喊得越响,伤处越清楚。”
日头西沉时,陶知蹲在院外的老井边。
井水深得能照见星星,可水面却起了细密的波纹——不是风,是地动。
她数着波纹的频率,心跳跟着越跳越快。
直到月亮爬上东墙,第一声闷响从北岭传来,像有人在地下掀翻了石磨。
顾微尘的灯盏终于亮了。
陶知扒着院门缝往里瞧,见她取了三根骨针:最粗的那根针尾刻着云纹,是去年在破庙捡的;中间那根细如麦芒,针身泛着象牙白;最细的那根几乎透明,在月光下像根冰棱。
她分别穿了线:黑麻线粗粝,白棉线绵软,红丝线是从陶知的嫁衣上剪的,还带着绣了一半的并蒂莲。
“进来。”顾微尘的声音突然从门里传来,惊得陶知差点栽进门槛。
她低头,见顾微尘已将那条青布裤腿平铺在门板上,正对北岭方向。
月光漏过窗棂,在布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倒像极了焦林底下的地络图。
“黑线定骨,白线疏络,红线通脉。”顾微尘将三根针并排插在裤腰上,“你贴地听着,震波弱一分,便喊我。”
陶知跪在地砖上,耳朵几乎要贴到青石板。
第一针落下时,她听见地下传来“咔”的轻响,像冰面裂开条细缝。
顾微尘的指尖渗出一滴血,混着黑麻线扎进裤腿——那是左膝盖的位置,对应焦林南麓的岩层。
陶知睁大眼睛,地息里那团乱麻似的震颤,竟真顺着针脚的方向,往南麓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