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蝉鸣裹着槐花香漫过山脊时,陶知正踮脚擦拭顾微尘旧居的窗棂。
木窗缝里突然簌簌落下些碎屑,她蹲下身,见墙皮剥落处卡着半截锈铁——细得像根断发,顶端却有极浅的刻痕。
她指尖刚触到那物,掌心便泛起热意。
是针。
陶知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抠出整根针。
锈迹裹着岁月的壳,却掩不住针身的细韧——这是顾微尘修复文物时用的工具,她曾在顾微尘补瓷片时见过,当时那针在阳光下闪着雪色,此刻却像被泼了层焦黑的漆。
“修己。”她对着光辨认顶端的刻字,喉头发紧。
前世顾微尘修复古物时,总爱在工具上刻些小字,陶知曾笑她像给孩子取乳名,如今这两个字却烫得她指尖发颤。
窗外传来山外商队的吆喝,李老爹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半块烧糊的炊饼:“小陶,张婶家的铜盆昨夜自己转了三圈,盆底还凝着水珠,像......像有人刚洗过手。”
陶知将针揣进怀里,转身时碰倒了案上的茶盏。
青瓷盏在地上滚了两圈,竟发出清越的嗡鸣——不是碎裂的脆响,倒像被人轻轻弹了弹。
“是器自鸣。”她突然想起商队老汉说的话,喉结动了动。
顾微尘走后,山外的消息便像春溪涨水般涌来:青梧镇的酒坛倒酒时会沿着坛口绕三圈,云州绣绷的线脚总在月中连成同心结,连城里药铺的捣药杵都开始自己转圈,落点分毫不差。
“他们说这是‘万器归源’,是大机缘。”李老爹搓着粗糙的手掌,“可我瞧着,倒像这些老物件儿......在念旧。”
陶知摸了摸怀里的针,突然想起顾微尘补素胎瓮那天。
她蹲在老槐树下,针脚比蛛丝还细,每缝一针都要停半刻,说“要等瓷片自己松口”。
原来不是器物需要修复,是它们被岁月封了喉,需要有人轻轻叩开。
她将针浸在清水里,守了整整一日。
锈层慢慢剥落时,针身竟映出淡金色的纹路——是《执尘录》的残页!
陶知记得顾微尘常翻那本破书,说里面缺了最紧要的一页,此刻水中的针却像面镜子,照出一行小字:“大道非补天,乃缝衣。
一针一线,不求完璧,但求不断。“
“原来如此。”她对着水面轻声说,睫毛上沾了水珠。
顾微尘总说修炼是“把自己修回该有的样子”,原来这“该有的样子”,不是完美无缺,是让断裂处还能相连,让破损处仍有温度。
山风突然卷着尘沙撞开窗,陶知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案头顾微尘留下的测震尺,尺身正随着风微微震颤——和她此刻的心跳同频。
“我得去找她。”她抓起针塞进布囊,转身撞翻了竹篮,里面滚出顾微尘补了又补的旧帕子,帕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云雷纹。
废城的风里飘着焦土味。
顾微尘蹲在干涸的河床中央,指尖抚过裂成蛛网的泥块。
这里的灵脉断了三十年,修士试过布聚灵阵、引天外水,最后只留下满地破碎的法旗。
她却在镇口的破庙后发现十口锈锅——锅底有烧糊的米渍,锅沿沾着孩子的指纹。
“该哭了。”她对着最大的那口锅轻声说。
第一日,她在河床中央挖了浅坑,将十口锅按厚度从薄到厚排开,最薄的搁最上游,最厚的在最下游。
第二日,她在黎明前往每口锅里注半锅山泉水,日头升起时架柴加热,等水沸了又迅速泼进河床。
第三日,她在月出时往锅里灌冰水,看霜花顺着锅壁爬成枝桠。
镇民们从躲在墙后偷看,到围在三步外议论。
“这姑娘莫不是疯了?”
“没见她用灵气?
我家小子说她往锅里添水时,手指在锅沿敲了三下,和我娘当年哄弟弟睡觉的节奏一样。“
第七日清晨,最薄的那口锅突然发出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