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大家在此休息，过阵子再出去。”老掌柜并未多话，巡视伤员时给每人打出一道绿色光团后便靠在一堆米罐旁坐下，眼睛微闭，呼吸均匀。
大家见老掌柜神秘难测，便也小心翼翼不发出大的声响，但地窖外的厮杀声却始终未止，众人在惊慌中甚是疲惫，没过多久便相继睡去。石青抱着昏睡的石珠儿坐在掌柜身旁不远，他渐渐从惶恐中平复，十分好奇且专注的观察老掌柜。掌柜姓苏，但平常无人叫他苏掌柜，因见其白发皓髯面容祥和，都称呼其为老掌柜。石青见其随意而坐，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呼吸缓慢而深沉，石青看得入迷时便也不自觉的跟随了节奏，结果好几次差点缺氧窒息。他不明白其中缘由，却觉在掌柜身边待着心神安宁，哪怕发生在头顶的惨烈打斗也似与他再无关联。
“贵福，叫醒大家吧。”不知过了多久，老掌柜的声音再次响起，石青立刻醒了过来，低头发现石珠儿正用黑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姐，你好些没？”石青露出惊喜。
“我没事。小青，是谁救了我们？”
“是老掌柜，你的伤也是他治好的……”石青几句话便将事情始末说完，而老掌柜也在此时率先走出了地窖。
“老掌柜？”石珠儿若有所思，牵着弟弟随众而出。
时至正午日头高照，但酒窖外的残垣断壁却让众人心底发寒。
不远处的城墙塌了一大半，空中法阵摇摇欲坠。
听闻昨夜与城主大战的狼妖重伤离去，宇文浩浑身浴血而归，护城大阵如今只挡得住普通妖兽，强大的妖兽到处肆虐如入无人之境。正规城卫军减员大半，临时护卫队少了近千人，居民也未能幸免，死伤过万，到处是支离破碎的人类遗骸和奇形怪状的妖兽尸体，破损的房屋不计其数。
石青和石珠儿是幸运的，他们全因躲进了苏掌柜的酒窖里而免遭一劫。
苏掌柜望着自己客栈的残骸沉默不语，石珠儿却哭的稀里哗啦，不知是因为死里逃生而后怕，还是因为自己在短短的时间里失去了两个家。
这个时候便能看出人和动物的些许不同，动物们对待突如其来的死亡显得干脆利落，人类却大为不同，恐惧、懊恼、遗憾、痛苦……几十种情绪流淌交织，唯有捏拳、咬牙、红眼、恸哭、疯癫等动作才能为此画上一个合理的句号。此时此刻，动物们应该已经开始啃食同类的尸骨，而城里的人们则满怀悲伤的忙着将战死的英雄收殓埋葬。
提前发现妖兽打洞并没有给城市带来多少幸运，若州城的援军再不赶来，下一波攻击怕是难以抵挡了。居民们也发觉各自为战是愚蠢的行为，妖兽进攻可不像人类攻城战一样挤在城墙上厮杀，它们往往直接跳进城里肆虐，根本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于是城主府报名处排满了人，连苏掌柜都拉着四个跟班来到了这里。
兽类的鼻子有多灵敏？若整座城守不住了，躲在地窖也没用。客栈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总得找个地方睡觉才行，和苏掌柜处境差不多的大有人在，哪怕护卫队不要，也要聚集在附近才能感到一丝安全。
“听说州里派来的援军在半路被妖兽打散了。”
“什么？”
“别乱说，上面派的都是高手，还有专门克制妖兽的武器，怎么可能被打败。”
“消息已经传到城主府了，城卫队已经得到了消息。妈的，完蛋了。”
“要不突围出去？在城里被慢慢耗死还不如搏一搏。”
“要突你自己突去。”
日头渐起，霞光满天，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鸟鸣，一只金色巨鹰穿破云层向城主府降落下来，离屋顶尚有十丈，下方已经瓦片乱滚、尘土飞扬。它悬停在空中，滔天凶气如潮水般冲击着下方的人群。
宇文浩从城主府中飞出，稳稳悬在半空与之对峙。
“阁下所来何意？”宇文浩不卑不亢，让围观的人心头稍定。
“吾王近日得道，意开宗立派，滨州为界，北方大地俱为王土，所属城池须献十岁以下童男童女各百，遵者去留自定，违者满城皆屠。日落前送至北城门外，过时不候。”
巨鸟言毕振翅而走，硕大身形眨眼间便消失在云层之中。
宇文浩久久未动，蓝光闪烁不定。下方的人群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石珠儿拉着石青悄悄朝人群外走去，她有种可怕的预感，必须要在灾难发生前逃离这里，客栈废墟下的酒窖便是她的目标。
巨鸟的声音早已传遍全城，人人自危。
和她一样想法的人又有多少？有孩子的人莫不对天祈祷，希望城主带着大家与妖兽血战到底，然而那些没有孩子的家庭呢？妖兽的强大令人胆寒，至少昨天的战斗这只黄金巨鸟根本就没有出手。大人们开始找地方把孩子藏起来，整座城市像极了大型躲猫猫游戏。可这管用吗？
日头西斜，城主依然立在原处。
援军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他眼里的最后一点光黯淡下去。只有他知道围城的妖兽有多强大，昨天攻城时对方只动用了两成妖兽，如同儿戏。最初，他认为若凭借州里的大军是可以抵挡的，很可惜，滨州也被围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妖兽改变了战略，不再一味屠杀而是获取童男童女。
是高层的谈判结果吗？
“该死的老天！”
宇文浩苦笑，飘落而下，随后一句话传遍全城。
“十岁以下童男童女，抽签决定去留，祸福天定。”
全城顿时哀鸿一片。
很快，抽签结束，孩童人手一张印有城主府特殊标记的纸条。石青也领到了纸条，他虽被石珠儿藏进了地窖却抵不过邻居的告发：“凭什么自己的孩子要抽签而你们却能躲起来？不公平。”
城主府印发了四种字条：天、地、人、黄，写有天、地的字条各一百，这是暗定的人选，其余都是人、黄二字，男童抽天、人，女童抽地、黄。
“遗失字条者自动归为两百人之列。”一句话让想做小动作的人彻底傻眼。
广场上，孩童按所抽字条分成了四队。
护卫列队于城门两侧，城主亲自坐镇，敢闹事者杀无赦。
夜幕将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之气。
“送天、地两队出城，本座有一言，此两百孩童并非进入龙潭虎穴，祸福尚未可知。”
哭嚎声一片。
石青却笑着向姐姐挥手告别，石珠儿眼泪早已哭干。
“姐，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和你离家出走是我最快乐的事情，弟弟送你一句话：天意难测，切莫伤怀。”
这是在客栈的时候，石珠儿教弟弟识过的句子。
“天意难测，切莫伤怀……”石珠儿喃喃自语，眼神呆滞的望着石青消失在城门阴影之中。
《帝国异世录》记载：白虎妖王得道化为人形，施雷霆手段，统滨州以北十万里疆域，招万余人类孩童为弟子，自此道统绵延不绝。
“呼……”茅屋内，苏衍从床上醒来，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梦真实得可怕，而自己却又冷静得异常，有种出戏的既视感。
“我就是石青，石青便是我？”苏衍双眼迷离，心思陷入回忆之中。
石青不仅没被妖兽吃掉，反而成为白虎妖王第一批人类弟子，其惊人的剑道天赋引起了妖王的关注，被提拔为亲传弟子，二十年后修炼初成，便回到陇城寻找石珠儿。然，天意难测，祸福相依，其后百年间，石青虽竭尽全力搜寻，石珠儿却仍飘渺无踪。
“姐，你在哪里？”除了拼命修炼，石青脚步踏遍千山万水，却只知石珠儿跟随苏掌柜去了南方。
一百六十岁，石青剑道大成，于妖王峰之巅，引万千雷霆，拔剑破碎虚空，一步迈出，哪曾想没有踏虚而去却回到了小茅屋？
院中瓜藤青翠，院外溪水依然，不知睡了多久，苏衍没有饱睡后的轻松舒畅感，内心却多了些凝重厚实。
苏衍在院子里徘徊，总觉得起床后有件事情未做，来到院墙边顺手拔出一根竹篱，本能的挥舞起来。
霎时剑影弥漫，有若惊鸿雷霆。
“我居然学会了梦里的武技？似乎仅有招式没有威力啊？身体素质也好了许多。”
怀着惊异与好奇，石青的一生在苏衍脑子里重新浮现，又电光火石般走完一遍。梦中的“虎神诀”、“虚空剑经”和“疾风控弦术”三道功法历历在目，修习过程和实战经验也如同刻印在灵魂里，正缓慢的改造着现实的身体和意识，苏衍感觉只要时间足够，自己便能拥有梦中石青的全部力量。
苏衍遇到苏晴时刚满十六岁，但当这一梦初醒，却感觉自己已经不再年少，奇妙的体会带来太多疑惑，此刻好想找人问上一问，苏晴当然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可不知去哪里才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