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书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将那声甜蜜的“阿枕”与一室虚幻的暖意,彻底关在了身后。
客厅里,叔公还坐在老旧的藤椅上,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节目,那只橘猫在他膝上打着盹。
听到脚步声,叔公抬起头,刹那间他的皮肤失去光泽,布满沟壑;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眼神里的精明矍铄被抽空,从健朗红润的海岛老渔民变作了双眼浑浊的普通老人。
他摸索着拿起一旁的老花镜架到鼻梁上,伸着脖子疑惑地看向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靓仔,你谁啊?”他歪着头,慢吞吞地大声问道:“你怎么在我家里?哎呀,你看我这脑子……老年痴呆又犯了么?你看起来……好眼熟啊……”
顾枕书停下脚步,神情是近乎悲悯的注视着这位叔公。
老人脸上是漫长岁月后的褶皱,眼神里的恐惧与伪装,此刻在真正的遗忘中消散了,只剩下风烛残年的澄澈。
“六叔,”他叫了一声过去的称呼,声音很轻,却像赦令般击碎了某个无形的枷锁,“你自由了。”
话音落下,叔公脸上的迷茫消散了,从震惊到恍然,最后只剩下得到解脱般的释然。他看向顾枕书,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仿佛大梦初醒。
“阿真……”六叔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唤出了那个尘封在河底的名字。
“你放过了我……”他的身形如同被阳光穿透的晨雾,渐渐变得透明稀薄,“也该……放过你自己了。”
老人叹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化作点点晶莹的飞灰,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骤然惊醒的橘猫茫然地“喵”了一声,藤椅上仍在摇晃,会训斥它的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顾枕书没有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他径直走出了这栋房子,走进了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去赴下一个轮回,无人应诺的约定。
北坡,老宅内。
陈眠从沙发上醒来,有些茫然地揉了揉额角。昨晚……是怎么在沙发上睡着的?还忘了关电暖器。
他掀开毛毯坐起身,目光扫过客厅,忽然顿住。
沙发角落里,躺着一支铅笔。
一支看起来相当破旧的木质铅笔,笔杆上甚至有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又像是被雨水反复浸泡过。
“嗯?”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哪来的铅笔?”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支笔。是之前大扫除时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旧物,顺手放在这里忘了?
他伸手将铅笔拿了起来,入手是普通的木头和石墨的重量,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端详了片刻,陈眠得不出任何结论。
“算了。”他自语道,随手拉开茶几下的抽屉,将这支来历不明的铅笔丢了进去。“一支铅笔而已。”
抽屉合上,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也一并关在了黑暗中。那支笔,从此就只是一支笔了。
他的视线又落到地板上,那里躺着他那台老旧的手机。捡起来一看,发现电池和后盖竟然都摔坏了,彻底分了家。
“我摔的?”陈眠有些诧异地看着手里的‘残骸’,“昨晚睡迷糊了?这么大劲……”
他掂量了一下,确定这手机是修不好了。
雪上加霜啊,他这么穷,又要支出一笔钱了,算了,“回头买个新的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随手将手机的“遗体”扔进了垃圾桶。
大不了,找爸妈支援点零花钱。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雨后湿润清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远处,海天一色,蔚蓝如洗。
真是个好天气。
陈眠站在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太好了,昨夜做了那个漫长又离奇的噩梦,虽然记不清是什么了,但是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就让一切坏运气跟着暴雨消失吧,梦醒了,世界该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假终于过完了。
陈眠告别了依依不舍的父母,穿过依旧热闹的码头集市,搭乘早班的渡轮,挥别了细鱼岛。
开学季,伊蒙南科大学的校门,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