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一击被阻,先是愕然,随即是无边的暴怒,他几乎不敢相信文聘竟敢阻拦他杀一个唾手可得的俘虏、一个必死之人。
他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盯住文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与杀气:“文仲业!你…这是何意?!欲与我抢功否?!”长刀再次扬起,指向文聘,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双方亲兵下意识地握紧兵器,彼此警惕对视,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火药味。
文聘硬架着那柄仍在嗡鸣的长刀,手臂肌肉虬结,承受着颜良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怒视。枪杆传来的巨力震得他掌心发麻,但他身形稳如磐石,寸步不让。
面对颜良那几乎要噬人的咆哮和直指鼻尖的刀锋,他脸上却不见惧色,只有一种沉郁的冷静,眼底深处翻涌着更复杂的东西。
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和颜良粗重的喘息,字字砸在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军士心上:
“颜将军!”这一声称呼带着力道,既非示弱,更非挑衅,而是要将颜良的狂怒暂时压下一瞬,“此人非是寻常战俘,乃朝廷昔日所拜二千石!一郡之守!纵有罪,亦当囚送邺城,请巨鹿侯、请朝廷明正典刑!”
他目光锐利,扫过颜良那因杀戮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扫过周围那些被血腥刺激得眼神发亮的河北士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痛切的质问:
“将军今日逞一时之快,刀斩束手之俘,他日史笔如铁,后人该如何书写?莫非都要道我河北将士,尽是无义屠夫,只知虐杀泄愤,不知王法纲纪么?!”
“屠夫”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现场凝滞的空气。那些原本亢奋的颜良亲兵,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文聘扫视的目光。几个军校模样的人,原本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松了力道。
颜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哧的喘息声拉风箱一般。文聘的话,特别是最后那句,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并非浇灭了他的怒火,而是将那火焰激得更加混乱狂暴,却又一时找不到喷发的出口。
他握刀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惨白,刀尖微微颤抖,死死抵着文聘的枪杆。杀意未消,反而混合了一种被冒犯、被指责的羞恼,以及一丝极隐秘的、被说中了某种不堪可能的悸动。
他嘴唇翕动,想怒骂,想呵斥文聘狡辩,想不管不顾地再次挥刀,但那“屠夫”二字和“史笔如铁”却像无形的枷锁,绊住了他纯粹依靠蛮勇的行动。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得下一刻就要断裂的死寂里。
“呵…呵呵…”
一阵低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笑声,从下方传来。
是张邈。他被反剪双臂,强按跪地,方才那险些将他身首分离的刀锋激起的劲风,甚至削断了他几缕散乱的花白头发。
可他此刻却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这不合时宜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恐惧,没有庆幸,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种洞穿世情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