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那长髯男子闻声转过脸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随即当即像是被烫到一样,“唉呀!”一声叫了出来,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某种夸张的痛心?
“你……贤弟!你竟落得如此凄惨境地?!”
长髯男子声音里带着十足的震惊,随即猛地转头看向管监和翻译,语气陡然严厉:“你们是如何对待他的?”
管监和翻译面面相觑。
肥猪般的管监只是耸了耸肩,嘟囔了一句西语,翻译则讪讪地笑着,没有立刻接话。
李知涯被这声“贤弟”叫得一愣,心中的困惑更深。
遂迟疑地开口:“阁下是……?”
长髯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示意了一下桌旁空着的椅子,语气缓和下来:“此事稍后再说。先请落座,贤弟。”
落座?
李知涯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污、脓渍和干结的霉斑,又看了看那张还算干净的木头椅子,脚下顿了顿。
他这模样坐上去,那椅子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要了。
长髯男子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顾虑,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在他身上扫过。
他没有强求,只是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切莫怪在下言语唐突。只是……阁下现在的样子,倒真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
尔后话锋一转,语气笃定,“不过你放心,我此番前来,正是要为你斡旋,将你从此地带出去的。”
李知涯心中念头飞转,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最好少说话,多观察。
于是他默默点了点头,挪到墙边站着,尽量离那干净的桌椅远点。
长髯男子话音刚落。
那肥猪管监轻轻咳嗽了一声,冲旁边的翻译打了个微妙的手势。
翻译立刻会意,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对长髯男子开口道:“三百两白银。”
长髯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厉声回应,声音拔高——
“三百两?
你莫不是疯了!
三十两银子我就能在市面上买个顶好的昆仑奴了!
你们这是敲竹杠!”
“三白两。”管监抬起眼皮,用蹩脚但异常冷静的汉话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是石头砸出来,毫无回旋余地。
“如此未免太过荒谬!只能免谈!”
长髯男子拂袖,指向李知涯:“你们看看!把他磋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还能值三百两吗?一百两顶天了!”
那翻译似乎早有准备,转身从墙边的档案架上利落地取下一沓卷宗。
又从里面精准地抽出一张纸。
顺着桌面,“唰”地一下推到长髯男子面前。
长髯男子眉头紧锁,迅速拿起那张纸扫视。
他的目光在纸上游移,速度极快。
看着看着,他噘起了嘴,眼睛逐渐瞪大,最后猛地抬头看向李知涯,脸上露出一种极度不敢相信的惊讶表情。
“你……”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扬了扬手中的纸页,“你勾结佛郎机人,炮轰了黄浦江码头?”
李知涯先是一怔,随即差点笑出声。
他扯了扯嘴角,伤口被牵动,带来一阵刺痛,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扭曲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