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压下火气,声音依旧平稳:“行,我知道了。回去立个新规矩,以后账房出账,只要超过两钱银子,必须见到我亲笔签字画押的条子才行。你去办吧。”
老宋头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担忧,应了声“是”,抱着账簿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门轻轻合上。
李知涯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气,差点一脚踹翻旁边的花架。
“好啊,真他娘的好啊!”他低声骂着,“这人呐,果然是不能过安生日子!这才几天?腐化的速度比岷埠的天气变得还快!”
就在他胸口气闷难当时,院外传来了喧哗声和踉跄的脚步声。
曾全维和常宁子两人勾肩搭背地回来了,满脸红光,一身酒气隔老远就能闻到。
“兄、兄弟!今儿个那家……那家新开的‘醉仙楼’……呃……味道真不赖!”常宁子大着舌头嚷嚷。
曾全维也嘿嘿傻笑:“是极是极!尤其是那……那唱曲的小娘子……嘿嘿……”
两人摇摇晃晃地进了院,看见站在书房门口的李知涯,还热情地招手:“堂主!还没歇着呢?改明儿……改明儿一起去乐乐?”
李知涯看着这两张醉醺醺的、熟悉无比的脸孔,在夕阳最后的光线下,竟觉得有些陌生。
人还是原来的人,脸孔却仿佛是不同的脸孔了。
他扯了扯嘴角,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好啊。”
曾全维醉眼朦胧,闻言嘿嘿一笑,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那就……说好了!明天……嗝……还是后天?咱们仨……一块儿去!”
常宁子兴许是酒量好些,醉得没那么深,隐约听出李知涯那声“好啊”腔调不对,平淡底下透着冷气。
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赶紧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顶了曾全维一下。
曾全维被顶得莫名其妙,困惑地看看常宁子,又扭头看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李知涯。
李知涯没看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剔着指甲盖里根本不存在的灰。
“人喝醉的时候,头脑其实是清醒的。”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别装模作样了,老曾。”
曾全维失惊地打了个嗝儿,酒意似乎瞬间散了一半。
李知涯这才抬起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没什么情绪:“以后再出去喝酒,先紧着自己的钱用。实在不够,再来找我打条子。也省得跟老宋头那儿掰扯不清。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和气。
但曾全维和常宁子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即使眼睛还因醉酒有些发直,也清晰地觉察出——
这位失踪一个多月又回来的堂主,身上发生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那是一种内敛的、却绝不容置疑的威势。
两人怔怔地,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好……好,听堂主的。”
李知涯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心里明镜似的,确信如果他们再这样无节制地放纵下去,他绝对会把他们拎出来,当着堂口所有徒众的面,结结实实行一次帮规。
而且他也能感觉出来,常宁子和曾全维,此刻也能感觉出来他有这个魄力这么做。
两人酒醒了大半,讪讪地告退,溜回自己屋去了。
院里的酒气似乎都被这短暂的对话驱散了不少。
堂内这小小的风纪问题,就以这种略显克制的方式,暂时摁了下去。
日子像岷埠的海水,表面平静地流淌。
转眼到了十月初一(西历1739年11月1日)空气依旧闷热潮湿。
这天,一个改头换面的“老熟人”又一次登门了。
张静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