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的谈话声,起初像是隔着一层棉絮,模糊不清。
但随着他内息渐沉,变得清晰起来。
先是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几分老迈沉稳的声音,似乎在翻阅什么卷宗,纸张窸窣作响。
“……‘索水’乃人身根本,源自先天,滋于后天。
医经有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
如今各地征上来的‘索水’,质与量皆远不如前,犹如江河日下,此非吉兆啊。”
这声音宗万煊依稀记得,是太医院一位以持重著称的老太医,姓王。
“王院判此言差矣。”
一个尖细些的声音立刻接过,语速快而略显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索水’之于朝廷,犹如薪柴之于‘业火’。
‘玉花’之盛开,全赖‘索水’浇灌。
黔首百姓,身如草芥。
其‘索水’能为陛下延年益寿,铸就‘天界金’之无上功业,乃是他们几世修来的造化。
眼下‘业火’催动枢机,天下蒸蒸日上,岂能因小仁而废大义?
当行雷霆手段,加大征敛力度才是正理!”
宗万煊心中一动。
索水、玉花、业火、天界金……
这些词汇在平常人听来,不过是业石产业相关物什的代称。
但它们此刻从太医院医官的口中如此自然地道出,带着一种医理探讨般的平静,倒让宗万煊脊背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仿佛他们谈论的,似乎不仅仅是矿物。
王院判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忧虑:“刘御医,话不是这么说。
‘索水’固然重要,然‘玉花’怒放,亦需‘息壤’涵养根基。
‘息壤’者,看似浊物,实乃万物生发之基,民力之象征。
若只顾索取‘索水’,竭泽而渔,致使‘息壤’贫瘠,民力枯竭,恐动摇国本,非长久之计。
依老夫看,当效法古之良医,调理阴阳,徐徐图之。
方能使‘索水’长流,‘息壤’厚载。”
那被称作刘御医的尖细声音冷哼道:“徐徐图之?
陛下龙体关乎社稷,岂容耽搁?
‘天界金’之凝练,乃逆天夺命之功,些许代价,何足挂齿?
那些泥腿子,死了便死了,化作‘息壤’滋养大地,也算是尽其用了。”
这话语中的冷酷,让墙外的宗万煊眉头紧锁。
他仿佛看到无数枯槁的面容,在“五行疫”的折磨下化作尘土。
而在这帮医官口中,竟只是轻描淡写的“些许代价”、“尽其用”。
争论似乎陷入了僵局。
值房内沉默了片刻,只有茶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第三个声音响起了。
这声音阴柔低沉,像是一条滑腻的蛇爬过石阶,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着感。
宗万煊辨出,这是太医院院使周鹤。
周院使平日里总是一副和蔼可亲、医者仁心的模样,深得皇帝信任。
“王院判忧国忧民,刘御医忠君体国,皆有其理。”
周鹤的声音不疾不徐,“然而,现实确是如此严峻。
现有之法,无论是以净石衍化物入汤剂,还是行针引导,借‘玉花’之力强行激发人体潜能,结果诸位也看到了——
死囚实验,无一成功。
皆因受术者体内‘索水’瞬间沸腾枯竭,或经脉错乱如‘业火’焚身,暴毙而亡。
传统医路,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他顿了顿,值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宗万煊屏住呼吸,预感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