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个小红薯在破烂的衣襟上擦了擦,递到他面前,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香儿……吃吧……是爹没用……就找到这个……”
他那时虽然小,但也懂事了,使劲摇头,把红薯推回去:“爹,你吃!你也饿!咱俩一人一半!”
爹看着他,眼圈红了,用力把红薯掰成两半,把稍微大一点的那半塞到他手里,另外一小半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嘴上说着:“好,一人一半,爹也吃。”
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爹拿着那半块红薯,只是放在嘴边假装咬了一下,实际上连皮都没碰掉。
他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把那半块红薯吃完,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苦意的笑容。
后来,他实在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睡着了。
等第二天天亮他醒的时候,发现爹靠坐在他旁边,身体已经冰凉僵硬了。
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一口都没动的红薯。
他甚至忘了当时是怎么把爹埋掉的。
没有棺材,连一张裹身的草席都没有。
就在土地庙后面找了个浅坑,用双手和一根捡来的木棍,拼命地挖,指甲翻了,手磨破了,才勉强挖出一个能容纳爹身体的土坑。
他把爹放进去,用土一点点盖上,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土包。
连块像样的木头牌子都没有。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儿。
一路乞讨,跟着流民队伍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直到……遇到了白鹿洞书院的老院长。
老院长心善,见他可怜,又发现他记性特别好,几乎过目不忘,是个读书的苗子,就把他带回了书院,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教他识字读书,还给他取了个学名,叫“陈子先”。
子先,子先,老院长是希望他能在学问上争先,日后做出一番事业吧?
他感念老院长的恩情,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拼命地读书。
老院长说过,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做了官,就能为百姓做事,改变这个让人活不下去的世道。
他信了。
所以他没日没夜地读,近乎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
他的天赋也的确惊人,进步神速,很快就在书院里崭露头角,成了众人眼中的“天才”。
可是,他书读得越多,科举之路走得越顺,心里却越迷茫,越冰冷。
他发现,老院长说的可能不对。
或者,不全对。
努力读书,考中进士,甚至将来位极人臣,或许能护佑一方百姓,或许能在一时一地做些实事,但想要改变这积重难返的世道根源?
太难了。
这世道的顽疾,盘根错节,不是一两个清官能臣就能扭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