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孟不疑的声音发紧,喉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艰难地滚动了两下,眼神却死死钉在牢门的木栅上,不敢与苏无名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对视分毫。
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早已泛出青白色。沾着些微从牢墙上蹭下来的青苔碎屑,狼狈得不堪入目。
苏无名见状,缓缓踱到牢前,指尖轻轻叩击着冰冷的铁栏,发出“笃笃、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不高,却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在这死寂的刑房里格外刺耳。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孟不疑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劝诫:“孟文书,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于你、于红药,都无半分益处。
阿酱所言句句有影,你当真要为了一时的执拗,将自己和她都逼上绝路吗?”
卢凌风性子本就急躁如火,此刻见孟不疑依旧油盐不进,牙关紧咬着不肯松口,顿时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
他往前跨了一步,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哐当”一声撞在腰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怒喝道:“孟不疑!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们以包庇嫌犯之罪论处!届时你这户部令史的前程尽数毁去不说,就连红药,也难逃法网!”
这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孟不疑的心上。他的身子猛地一颤,肩膀瞬间垮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与痛苦。
可他咬着牙,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破,愣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依旧是那三个字:“我……不知道。”
阳光透过刑房高窗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这刑房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众人见状也没了办法,苏无名无奈地叹了口气,朝身旁的卢凌风使了个眼色。
两人并肩退到廊下,避开了牢中的孟不疑和厅里的衙役,压低了声音低声商议起来。
“眼下无凭无据,这孟不疑又铁了心要嘴硬,与其把他困在这牢里,逼得他彻底闭口不言,不如放他出去。”
苏无名捻着颔下的胡须,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几分思忖,“他心里定然藏着事,只要他出了这雍州府的大门,定会想方设法去寻红药的踪迹。”
卢凌风颔首,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眼神锐利如刀:“此言甚是。我看他方才那模样,分明是心里装着秘密,只是不敢说罢了。
也好,我这就去安排两个得力的手下,让他们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若敢有半点异动,定能抓个正着。”
“切记叮嘱手下人,务必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苏无名又细细叮嘱了一句,“这案子看似简单,实则牵扯甚多,一个不慎,怕是会引出更多麻烦。”
卢凌风沉声应下,转身便要去安排人手。苏无名望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只觉得这桩案子像是被一团迷雾裹住。
商议既定,卢凌风转身走回刑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孟不疑!念你今日尚无实据定罪,本官暂且放你回去。
但你需谨记,自今日起,不得擅自离开长安半步!若想起任何线索,即刻来雍州府禀报,否则,休怪我们再拿你问罪,定斩不饶!”
话音落下,两名衙役走上前来,“吱呀”一声推开了牢门。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未完的审讯悲鸣。
孟不疑踉跄着走出牢门,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脸上强撑着镇定,可微微发颤的双腿,却将他心底的仓皇暴露无遗。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厅里的众人,只低着头,快步朝着府衙门外走去。阳光落在他的背上,投下一道孤寂而萧索的影子,一步一步,渐渐消失在府衙的长廊尽头。
在他走出府衙大门的那一刻,薛环身着青色布衣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们的脚步极轻,混在街面上的人流里,丝毫不起眼,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孟不疑的背影。
孟不疑刚走,刑房外便传来一阵衙役的呵斥声和阿酱的哀嚎声。紧接着,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便将挨了三十大板的阿酱,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上来。
这厮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先前自称“寄居郎”的嚣张气焰。他的裤子被扒到了膝盖,露出的屁股蛋上,三十大板下去,早已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沾着些微的泥土和草屑,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被衙役架着胳膊,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的冷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浸湿了身前的地面。他的脸涨得通红,嘴里不住地哼哼唧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卢凌风端坐在公案之后,目光如炬地盯着阿酱,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整个刑房都跟着颤了颤。阿酱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嘴里的哀嚎声也戛然而止。
“说!”
卢凌风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把你知道的,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若敢有半句虚言,本官定叫你再尝尝这三十大板的滋味!”
阿酱哪还敢有半分拖延,忙不迭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全说!小的什么都交代!”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狼狈得不成样子。
“小的……小的先前确实每日寄居在孟文书家中。孟不疑是户部的令史,每日天不亮就得去衙署当值,直到入夜才能归家。
他家夫人红药,每日里都要去青楼里弹唱歌舞,挣些银钱贴补家用。所以啊,他家常年都是空无一人的,冷清得很。”
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公案后的苏无名,又飞快地低下头,咽了口唾沫,接着往下说:“小的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去他家蹭口饭吃,蹭个地方歇脚。
谁知道,这事没过几日,就被红药夫人发现了。小的当时吓得魂都没了,以为她定会喊人把我打出去,再送到官府治罪。
可谁料……谁料红药夫人非但没驱赶我,反而从袖袋里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了我的手里。”
阿酱说着,伸出颤抖的手,比了比那锭银子的大小,脸上露出几分茫然:“那锭银子,少说也有五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