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诺德的设想虽然美好,却终究低估了人鱼那非人的实力。凭借江晚宁与阿忒斯惊人的游速,仅仅一日,那片熟悉的、笼罩在薄雾中的塞纳岛轮廓,便已悄然浮现在远方的海平线上。
然而,安诺德领导的团队也展现了非凡的效率。在二十四小时内,他们不仅精准计算出了岛心海裂谷最佳的下潜点与那稍纵即逝的平静窗口期,更通过无数次全息模拟与探测器传回的真实数据,将脑海中的设想化为了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
首次下潜勘探,被定在清晨八点,由安诺德、大卫、约翰和维克多四人组成的先锋小队已整装待发。
安妮托着那些纽扣大小的精密仪器,仔细地将它们固定在队员们的潜水服上。“这些微型追踪器集成了高清摄像与实时定位功能,”她解释道,指尖轻点,屏幕随之亮起,“我们在指挥帐幕里,能同步看到你们所见的一切。”
接着,她为每人分发了两副金属护腕,护腕表面流动着幽蓝的微光,“这是磁吸锚定护腕,启动后能产生强磁力,让你们在激流中也能像藤壶一样牢牢附着在礁石上。”
“嘿,看看这个!多亏了我们未雨绸缪,带来了这批最新研发的拟态潜水服。”大卫已经穿戴完毕,兴奋地转动着身体。
他身上的潜水服呈现出与周围环境相似的浅海水色,材质看似柔软,却在阳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坚韧光泽。“它不仅像第二层皮肤一样自动循环供氧,强度据说能抵御大部分掠食者的利齿。”
安诺德最后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的装置,发出清脆的“咔哒”锁定声。他抬脚迈出帐篷,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目光扫过身后每一位留守的成员,声音沉稳而清晰:“还有十分钟。大家最后活动一下,准备首次下潜。”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布满屏幕的控制台上,对留在陆地上的几人叮嘱,“你们的任务至关重要,必须时刻记录所有数据,为我们构建出裂谷内部的精确地形图。”
“放心,”霍夫曼上前一步,粗犷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拍了拍控制台上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一旦生命监测仪报警,或者收到你们的紧急信号,我们会立刻启动应急回收装置。无论如何,都会把你们安全带回来。”
安诺德沉稳地点了点头。当时针精准指向八点,下潜小组的四人依次没入岛心海那片湛蓝的水域,在海面留下几串翻滚的气泡后,身影便迅速被深邃的蓝色吞没。
安妮在岸边紧盯着恢复平静的海面,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我们回去吧,”她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更像是在告诫自己,“紧盯着屏幕,比在这里空担心更有用。”
水下世界随着下潜深度增加而迅速变幻。安诺德一马当先,身体划开冰冷的海水,一种混合着孤独与兴奋的情绪在他胸中悄然弥漫。
水面世界的嘈杂迅速衰减直至消失,最终被一种巨大的静谧所取代,耳边只剩下水流掠过潜水服的细微嘶嘶声,以及被放大了的、属于自己的呼吸节奏。
“保持这个下潜速度,”耳麦里传来约翰清晰而平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纯粹的宁静,“根据导航显示,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接近裂谷的上缘了。”
“周围能见度在急剧下降,”维克多紧接着说,他的声音在电流中略显沉闷,“启动照明。”
话音刚落,他率先点亮了固定在头盔上的强光探照灯。另外三人也随即动作,四道炽白的光束如同利剑,骤然刺破这片永恒的幽蓝,在昏暗的海水中划出清晰的光轨。
在晃动的光柱边缘,一个巨大幽深的黑色豁口已隐约可见,那便是海底裂谷狰狞的入口。与此同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周围海水的推力正在明显增强,原本温和的水流变得躁动不安。
“安诺德,约翰,信号是否清晰?”卢卡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杂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你们现在已经非常接近暗流区的边缘了,传感器显示你们周边的流速正在攀升。”
“现在请保持原位,不要试图强行对抗水流。”他继续指示,语气不容置疑,“暗流区预计在五分钟后会进入一个短暂的衰退窗口。届时,我会引导你们前往计算好的最佳入谷位置。”
“收到。”安诺德简洁地回应。四人于是不再前行,各自调整姿态,悬浮在这片光线难以触及的幽深海域中。探照灯的光束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一小片区域,更深处仍是未知的浓重墨色。
真相,就蛰伏在裂谷下方的幽暗之中,触手可及。安诺德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一下重过一下地撞击着胸腔,那搏动声甚至盖过了自己的呼吸,在耳中轰鸣。
“就是现在!转向西南方43°角方位,那里的暗流正处于间歇性衰减的窗口,是唯一的安全路径。导航标记已同步至你们的面板。”卢卡斯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四人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旗鱼,尾部推进器同时喷射出细微的气流,身形迅捷而协调地划破昏暗水体,精准地朝导航光点上标注的位置集结。
在裂谷边缘那道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豁口前,四人短暂悬停。透过强化面罩,彼此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下一刻,他们调整姿态,头朝下,毅然决然地扎进了那片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刚一进入裂谷的垂直通道,周围的世界骤然剧变。
四盏探照灯的光束在此时显得如此微弱,它们挣扎着刺破前所未见的浓稠黑暗,却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光束所及之处,是嶙峋突兀的古老岩壁,上面覆盖着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如同鬼魅的触须。
水温也在急剧下降,即使潜水服存在恒温系统,一股砭入骨髓的寒意依旧透过层层防护,试图侵蚀他们的意志。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声音”。
那不再是浅海处轻柔的水流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仿佛来自大海深处的心跳,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黑暗中的喘息。这声音通过水体传导,直接撼动着他们的骨骼和内脏。
“小心!侧向流!”维克多的呼喊声在耳麦中急切的响起。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猛地从侧方撞来!那不是持续的水流,而更像是一记重拳,毫无征兆地砸在身上。安诺德只觉得身体一歪,整个人被狠狠地推向一旁尖锐的岩壁。
“启动吸附!”他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