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将蜿蜒的官道映照得宛如一条苍白的玉带。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夜色中颠簸前行,年久失修的车轮每转动一圈都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萧衡在剧烈的疼痛中恢复了意识。最先感知到的是刺骨的寒意,山间的夜风透过车板的缝隙钻入,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细密的疙瘩。
紧接着,是遍布全身的剧痛,腰间剑伤火辣辣地灼烧着,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尝试运转内力,却惊觉体内空空如也。那原本如江河般奔流不息的内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脉中只余一丝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这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让他心头一沉。
猛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在昏暗中如鹰隼般扫视。狭窄的车厢不足六尺见方,粗糙的木板散发着霉味,身下的干草扎人,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断摩擦着他背部的伤口。
这一切与他那辆八匹西域骏马拉拽、铺着雪狐软毯的沉香木辇车天差地别。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一刻,他分明还端坐于泰山封禅台上,武林至尊的宝座触手可及,天下苍生皆在脚下。怎会转眼间......
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中了连他都未能察觉的绝世奇毒?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从车厢角落传来:
“萧...萧公子,你醒了?”
萧衡的目光如淬毒的冰刃般骤然转向声源。借着从车帘缝隙透入的月光,他看清那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少年。
对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秀,但此刻脸色苍白,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这张脸......萧衡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苏云?那个在他前世记忆中,不过是青城派一个资质平庸、早就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的外门弟子?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何人?”
萧衡的声音因伤势而沙哑低沉,却依然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他暗中尝试提气,却发现经脉滞涩难通,胸口一阵闷痛,喉头涌上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
苏云被他冷冽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这才强作镇定地答道:
“萧公子,在下苏云,是青城派的外门弟子。一日前途经寒潭,偶然发现公子昏迷在岸边,身上伤势极重。”
他稍作停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衡的脸色,继续道:
“公子不仅外伤严重,体内似乎还郁结着一种奇异的热毒。在下的医术浅薄,实在无力化解。想着普天之下,唯有缥缈峰的医术通神,或可救治,这才擅作主张,雇了这辆马车,准备送公子前往求医。”
寒潭?跳崖?
萧衡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心中一震。自己这是回到了当年被逼跳崖的那一刻?
至于缥缈峰......
萧衡在心底冷笑。这个名字瞬间勾起了他前世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那个自诩清高、实则在他最需要帮助时见死不救的地方,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医者......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假意体力不支地靠在颠簸的车壁上,阖目养神。然而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藏在袖中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苏云......寒潭相救......前往缥缈峰......
这一切,与他前世坠崖后被一个老樵夫所救的经历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萧衡决定暂且按捺下心中翻涌的疑虑。他倒要看看,这个看似怯懦实则眼神闪烁的苏云,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萧公子,喝点水吧。”
苏云见他始终闭目不语,心下忐忑,将一旁的水囊递上前去。
“再过不久我们便能抵达缥缈峰山脚了。”
萧衡依旧合着眼,纹丝不动,只有微哑的嗓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响起:
“我如今是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你救我,不怕惹祸上身,徒然送了性命?”
苏云听他终于开口,心中暗喜,觉得这是展现立场博取信任的绝佳时机。
他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愤慨,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
“那些人实在可恶!为了一己私欲,就能做出这等灭门绝户赶尽杀绝的勾当,与他们整日挂在嘴边的江湖道义简直背道而驰!”
他说着,一边悄悄观察萧衡的神情,见对方虽未睁眼,但似乎并无不悦,便继续表露心迹,语气转为诚恳,甚至带着几分仰慕:
“流云剑派向来行事光明,扶危济困,江湖上谁人不知?萧公子更是少年英雄……在下虽然武功低微,人微言轻,却也懂得是非曲直。眼睁睁看着英雄落难而袖手旁观,这等事,苏云做不出来!纵然前路艰险,也绝不后悔今日之举。”
萧衡在心底冷笑。这番慷慨陈词,若是放在从前那个未经世事的流云剑派少主耳中,或许当真会被打动。
但如今的他,早已见识过太多人心险恶。苏云这番话,说得太过圆满,太过刻意,反倒显得可疑。
马车在夜色中不紧不慢地前行,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萧衡闭目假寐,每一个感官却都保持着极致的敏锐。
“萧公子......”苏云见他久久不语,又试探着开口,“可是伤口又疼了?我这里还有些金疮药......”
“不必。”萧衡终于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苏云手中的瓷瓶,“这点伤,还死不了。”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却让苏云心头一跳,握着瓷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随即猛地停下。惯性让苏云差点摔倒,萧衡则闷哼一声,腰间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回事?”
苏云稳住身形,掀开车帘朝外问道。
车夫颤抖的声音传来:“前、前面路上有棵树倒了,拦住了去路......”
月光下,一棵粗壮的树干横亘在道路中央,枝叶凌乱,显然是刚被砍断不久。四周山林寂静,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衡的眼神骤然锐利。这个路段,这个时间,这般刻意的路障......
“我去把树挪开。”苏云说着就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