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笔的手稳稳不停,另一只手却迅疾地抬起,竖起一根莹白的食指,精准地按在了萧衡欲要抬起的嘴唇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动。”
江晚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清冷,眸中却掠过一抹了然与无奈。
“也不看看你现在顶着谁的脸?安分些。”
微凉的指尖触感与话语中的提醒,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萧衡心头蠢动的火焰。
他猛地醒悟过来,是啊,他现在可是顶着李承昊那张饱经风霜、威严十足的脸!
若是以这副尊容去亲吻晚宁……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一想到还要顶着这张脸足足十日,直到计划完成,萧衡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怨起来。
江晚宁将他这副敢怒不敢言,委屈又憋闷的模样尽收眼底,心底泛起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这人……前世是叱咤风云、冷心冷情的剑尊,如今在自己面前,倒越发显露出这般近乎幼稚的少年心性。
这强烈的反差,竟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心念微动,江晚宁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笔触更加细腻。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唇色发白、气息奄奄的病重皇帝便呈现在眼前,足以以假乱真。
“好了。”
江晚宁直起身,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即退开一步,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准备吧,乖乖躺好。”
萧衡依言,深吸一口气,调整周身气息,瞬间敛去所有锋芒与活力,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般,软软地伏倒在铺满奏折的书案上,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而紊乱。
江晚宁见状,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一直端着的茶杯,狠狠掼向光洁的金砖地面!
“啪——!”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打破了御书房的宁静。
紧接着,是他刻意拔高、充满了惊慌与恐惧的呼喊,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殿内外。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陛下昏过去了——!”
这一声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整个皇宫激起了千层浪!
御书房外的内侍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看到伏在案上不省人事的皇帝,更是面无人色。
整个皇宫顿时乱作一团,脚步声、惊呼声、传令声交织在一起。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皇帝搀扶到寝殿的龙榻上。太医署当值的太医被火急火燎地提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伸出颤抖的手指搭上皇帝的腕脉。
这一探,老太医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脉象……沉涩欲绝,阴寒入骨,似有异物盘踞心脉,不断蚕食生机,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时,闻讯赶来的徐贵妃带着一阵香风急匆匆闯入殿内,她攥紧了手中的丝帕,看着榻上面无人色的皇帝,又惊又怒,厉声喝问跪在地上的太医。
“陛下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你倒是快说啊!”
太医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趴伏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贵妃娘娘……陛下、陛下这脉象……像是……像是中了某种极阴寒的毒物……老臣、老臣才疏学浅,实在……实在诊断不出啊!”
“废物!”
徐贵妃柳眉倒竖,气得胸口起伏。
“连个病症都诊不出来,太医院养你们何用?!传!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本宫传来!”
江晚宁默不作声地侍立在龙榻一侧,冷眼旁观着这场混乱,同时以内力传音给榻上装晕的萧衡。
“动静够大了,幽冥阁的探子必定已知晓。可以醒了。”
萧衡早就被那徐贵妃尖锐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闻言,正好第二位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准备诊脉,他适时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悠悠转醒。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不耐,挥了挥手。
“都……退下……”
徐贵妃见状,急忙凑上前,语气关切又带着不容置疑。
“陛下!您龙体欠安,怎能不让太医诊治?臣妾放心不下,还是让太医……”
“朕说了,退下!”
萧衡猛地打断她,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属于帝王的冷厉威压,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徐贵妃。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以后没有朕的通传,不得擅自进入朕的寝殿!来人,送贵妃回去!”
他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徐贵妃脸色一白,还想说什么,却被赶上来的太监客套而坚定地请了出去。萧衡随后也挥退了所有太医和宫人,只留下了江晚宁。
待寝殿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萧衡立刻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那副病容还在,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与活力。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江晚宁抱怨道:“这徐贵妃的声音,真是吵得我头疼。”
江晚宁没有接他这个话茬,只是走到他身边,检查了一下他脸上的妆容是否因刚才的动作而花掉,一边检查一边平静地说道:
“接下来几日,你都需要维持这般虚弱的模样,上朝、见群臣,皆需如此。务必让幽冥阁确信你已不足为虑,他们才会在大婚之日放松警惕,倾巢而出。”
萧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忽然伸手,揽住江晚宁清瘦的腰身,微微用力,将人带到自己身前。
然后,他将头轻轻靠在了江晚宁平坦紧韧的腹部。这个动作带着全然的依赖与眷恋。
“晚宁,”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等此事了结,铲除了幽冥阁,我便算是……为爹娘,为流云剑派上下,报了这血海深仇了。”
江晚宁身形微顿,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放在了萧衡的后背上,无声地给予安抚。
他能感受到萧衡话语深处那沉重了许久的担子,终于有了可以卸下的迹象。
萧衡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隔着衣料也能感知到的温热与稳定力量,继续低声说道:
“到时候……我想带你回一趟流云剑派旧址。去拜祭一下我父母,还有……那些惨死的同门。”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萧衡,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
江晚宁静静地听着,胸腔里那颗向来平静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柔软的涟漪。他放在萧衡后背的手,也微微收拢,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萧衡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进江晚宁清冷的眸子里,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他的倒影。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憧憬。
“若是没有遇见你……等报仇之后,我大概会选择重建流云剑派,将那身武功传承下去,以此度过余生吧。”
江晚宁闻言,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轻声问:
“那现在呢?”
萧衡看着他,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刻意营造的病气,显得真挚而动人。
他握住江晚宁的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让那平稳有力的心跳传递过去。
“现在啊……”他声音低沉,如同最缠绵的承诺。
“现在我只想,等一切都结束后,就跟你一起。回你的缥缈峰也好,或是我们结伴,去各地游历,行医济世也罢……去哪里都好,做什么都行。”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江晚宁,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只要在你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寝殿内烛火摇曳,江晚宁看着萧衡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依赖,听着那朴实却动人的话语,只觉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了。
他清冷的眉眼间,冰雪消融,化作一片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他回握住萧衡的手,指尖微微用力,迎着他的目光,低低地、却无比清晰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