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下大祭的余音仍在民间低语流转。
百姓们说起那场突兀中断的《归元颂》,不再称其为失仪,反而笑谈:“神明也该听人话了。”而在这片悄然松动的秩序缝隙中,变革如根须般无声蔓延。
风暴遗迹已归沉寂,唯余石台上那片空白竹简静静悬浮,边缘血字【——此乃我算】微微搏动,如同天地尚在呼吸。
可谁也不知,那一声自地脉深处泛起的“嗯?”,早已游走千山万水,渗入井底、嵌进陶纹、藏于孩童涂鸦的角落——它不落言诠,却让万物开始“想说话”。
村庙之中,迟疑之瓮被供于香案正中,覆以红布,逢灾厄则自动发声。
此瓮原是织命者残念所化,曾因恐惧选择而长久缄默。
如今却被村民日日叩问天时、祈求指引,成了维系生计的“灵器”。
这一日,烈阳灼土,溪流干涸,稻穗垂首如悔过之人。
全村老少齐聚庙前,跪拜齐声:“瓮啊,何时降雨?救我们一命!”
风卷枯叶绕坛三匝,瓮身微颤,却久久无言。
人群渐躁,有妇人低声啜泣,孩童抓着母亲衣角喃喃:“要死了吗?”
就在此刻,瓮内忽然传出一声清亮反问——
“你们想让它什么时候下?”
全场死寂。
有人以为耳误,有人惊退数步,连主持祭祀的老祭司也僵在原地。
这哪是神谕?
分明是把天命推回人间!
片刻后,一个满脸风霜的农夫颤巍巍举手:“我……我想明日午时下。太早怕冲苗,太晚怕绝收。”
话音刚落,瓮口轻震,发出一声低鸣,似钟磬余响,又像笔尖落纸的一瞬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感到某种“记录完成”的确认感。
三日后,乌云果然自东南聚来,不多不少,恰好在翌日午时整,雨点落下。
更奇的是,雨幕如帘,只笼罩村落方圆十里,外头滴雨未沾。
“准得像掐着沙漏过的!”
“不是瓮给了答案,是我们自己定了时辰!”
“可若我们争执不下呢?它还会听谁的?”
自此之后,再无人单膝跪地、卑微乞问。
每逢大事,村民必先聚议于晒谷场,吵得面红耳赤也要达成共识。
有人主张问瓮,有人摇头:“何必问?咱们商量出来的,就是天意。”
甚至有顽童嬉笑:“下次干脆让它问我们!”
而那口迟疑之瓮,底端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细纹,不深,却持续渗出清泉。
泉水无色无味,浇田不死苗,饮之使人思路清明。
村中医者尝之,惊觉其含某种未曾见过的活性离子,能催化人体内滞塞的经络反应。
“这不是水,”他喃喃,“是逻辑溶解后的自由液。”
与此同时,溪畔茅屋前,白璃依旧每日打水煮茶,不再解释为何灰烬会在夜风中发光,也不再回答“道为何物”。
求学者络绎不绝,她只递上一碗溪水,任人自饮。
有人喝罢痛哭——水中浮现的是少年时写给亡母却从未寄出的信,错字连篇;
有人怔然——水面映出自己昨夜梦中反复演算却总失败的方程式;
也有狂傲之徒冷笑而去:“不过幻象!”可转身一脚踩空,跌入溪中,湿淋淋爬起时,却发现掌心多了一枚湿漉漉的炭字:“惑”。
一年春夜,月华如练。
三百学子自发沿溪列坐,不分门派、不论出身。
他们不诵经,不结印,只是依次以指蘸水,在青石上郑重写下两个字:
我不懂。
笔画歪斜,墨不成形,却是百年来修真界最罕见的坦诚。
刹那间,整条溪流轰然腾空!
水柱盘旋而上,化作一条由无数“错字”串联而成的光河,每一个字都闪烁着不同色泽的灵光——红为悔,蓝为思,金为悟,黑为未知。
光河逆流升天,直冲星海,仿佛将人间的谦卑与求知,呈递给宇宙本身。
白璃立于岸侧,心口灯火轻轻摇曳。
她抚胸低语:“原来传道,不是点亮别人,是让他们看见自己也能发光。”
而在北坡田埂,秦九霄蹲在地上,正教一个六岁孩童辨识毒芹与野蒿的区别。
孩子指着书上图谱:“你说这个不能吃,可村里老人说煮三次就能去毒。”
“那就试试。”秦九霄微笑,“但先用兔子试,别用人。”
话音未落,朝廷使者寻至,金印煌煌,宣旨欲封其为“安民侯”。
“我不是官。”他头也不抬。
“德化一方,有口皆碑,岂可推辞?”
秦九霄终于起身,拍了拍裤脚泥土,径直走向村中祠堂。
取出族谱,在自己名字“秦九霄”旁,提笔添了一划——将“霄”改作“鸟”。
众人哄笑。使者怒斥:“亵渎圣恩!”
一位白发老者却忽然叹息:“你们不懂……‘霄’字拆开,上是户,下是月,中间那一撇,原是压在心头的担当。如今他放下了。”
当夜,金印被人悄悄挂在村东老妪家的枣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