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风未起,灯未灭。
荒庙角落,一瓮锈蚀如枯骨,铜皮剥落处露出蜂窝状的孔洞,像是被无数个未曾出口的念头蛀空了躯壳。
它曾是“选择之瓮”,能聆听人心最深处的挣扎,在远古传说中为迷途者点明前路。
可如今,只剩残片,无声无息,连灵识都无法唤醒。
直到一个雨夜。
少女跪在泥地上,发丝贴着脸颊,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肩头,像某种迟来的审判。
她双膝颤抖,嘴唇动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我想活着……但不敢说出口。”
话音落下,整座破庙仿佛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雷,也不是地动。
而是一种近乎错觉的共鸣——仿佛有谁,在极遥远的地方,终于听见了。
瓮底裂开一道细纹,一滴银泉缓缓渗出。
那水清亮得不像人间之物,落地时并未溅散,而是凝成一行小字,浮于湿土之上:
“那你现在说了。”
字迹淡去,庙中重归寂静。
少女怔住,继而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这是神迹还是幻觉
从那天起,每逢月晦、雨夜、或人心压抑至极之时,总有人摸黑来到这座荒庙,对着那口废瓮低语。
有人说:“我不想嫁。”
瓮回:“你说得够好了。”
有人说:“我恨他。”
有人说:“我累了。”
十年光阴流转,荒庙成了“怯言堂”。
没有香火,不立碑文,却日日有人前来,在瓮前倾诉那些从未敢写进书信、不敢对亲朋启齿的话。
有人说梦,有人忏悔,有人只是哭一场。
而每一次,瓮壁都会浮现同样一句话,温柔如抚,坚定如誓。
史官后来记下一笔:“自怯言现世,谎言渐薄,因连沉默都开始替人说话。”
而在千里之外的山村,炊烟袅袅,鸡鸣犬吠。
白璃走过田埂时,正看见一位妇人坐在门槛上,手把手教幼子执笔。
孩子不过五岁,炭条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我要吃饭”“爹会回来”。
写到“饭”字时,少了一横,多了一钩,全然不合章法。
妇人却不恼,反而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你写的,就是对的。”
白璃脚步一顿。
那一瞬,她感到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痒意——那是推导之力苏醒的征兆。
曾几何时,她是天机阁最年轻的算师,能一眼看穿万般因果,以逻辑织网,捕命运之鱼。
可此刻,那股力量竟不受控地流向那个孩童,融入他稚嫩的笔画之中。
她没有阻止。
她只是默默拾起一根炭条,在斑驳土墙上写下五个字:
“我不再懂。”
字迹未干,空中忽然浮现半道等号,虚悬于尘埃之间,一端连着“无知”,另一端延伸向黑暗,似在等待某个尚未降临的答案。
当夜,全村人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手持笔,在无边纸上行走。
没有人追求神通、长生、飞升。
他们只写下一句话,一遍又一遍:
“我还在走。”
而在更西边的官道旁,一座破庙漏雨如注。
秦九霄倚墙饮酒,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
门外骤然传来脚步声,一名寡妇抱着幼儿冲入庙中,怀中紧裹一副残甲——亡夫遗物。
不久后,马蹄声近,官兵持刀闯入,厉声追问通缉犯下落。
“藏在哪?”
寡妇浑身发抖,目光求救般投向角落的旅人。
秦九霄不动,只将酒壶轻轻掷地。
瓷片四溅,酒液泼湿她的裙角。
官兵怒目相向,拔刀欲斩。
他仍不动,只淡淡道:“你们也有母亲吧?”
刀停在半空。
良久,领头者缓缓收刃,声音沙哑:“昨夜……我娘刚走。”
众人退去,风雨渐歇。
寡妇跪地叩首,他摆手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