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西来不问名,吹过山梁即是家。
黄沙之上,诗句浮现,如刀刻斧凿,又似天生地长。
那幼童仍蹲在沙丘背风处,枯枝脱手落地,仰头望着父亲,眼神懵懂:“我刚才……写的是这个吗?”
老农抚着胡须,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笑道:“你没写对字,可说出了心里话。”
他不懂什么文采风流,只觉得这话听着踏实,像风吹过麦田的声音,像雨落在屋檐的节奏——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巷口,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沈辰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袖中空空,没有笔,也没有墨。
他曾以化学方程式为剑,撬动天地法则;曾用元素周期表重解灵根本质;也曾以反应速率公式打破施法桎梏。
可此刻,他只是看着地上那行字,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得意。
也不是谁教的。
是字自己长出来的。
就像矿脉中的金纹会自行蔓延,老兵刀柄上的蓝花能按催化剂模型生长一样——这片土地,已经开始“自组织”。
灵机不再依赖人为引导,而是顺着万物内在规律悄然运转。
人心一动,天地便自动补全其意;念头未尽,言语已成真言。
他不再需要执笔。
因为大地就是纸,人心即墨,万语千言早已在无声中落定。
他缓缓前行,穿过小镇窄巷。
墙上剥落的符箓边缘竟泛起微光,不是灵力激发,而是砖缝里爬出的苔藓自发排列成五行生克图;井边洗衣的妇人哼着小调,音节错落间隐隐合乎某种共振频率,震得水面涟漪成环状扩散——那是最原始的波动方程。
沈辰闭目感应,体内灵力早已不再循经脉运行,而是如自由电子般弥散于周身,与外界分子热运动同频。
他的存在本身,已是一道持续进行的稳态反应。
科学修仙,不再是“用科学手段修仙”。
而是——世界正在自我演绎一套更高阶的秩序。
他睁开眼,望向远方夜市灯火。
那里,白璃正缓步穿行。
她听见茶摊老板对客人说:“你昨儿赊账,今儿多给两文,不是罚,是补上了前因的果。”
隔壁妇人教训孩子:“摔碗非怒,乃昨日懒学之报。”
两个孩童争论谁先动手,旁人插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同时发生,争先后无意义。”
话语间,皆带推导,句句含逻辑,却不显刻意。
那是思维的本能,如同呼吸。
白璃停下脚步,指尖轻触一盏纸灯笼。
灯罩内并无火焰,可光芒愈发明亮,温润如月,照得四周纤毫毕现。
她忽然笑了。
当年她以心火点燃第一簇文明自觉,走遍诸国,点燃无数蒙昧之心。
她曾是守灯人,坚信唯有她能传递光明。
可如今,人人皆有烛火,处处自生辉光。
火不必燃,因人心已有明镜;
光无需引,因众生已会照见因果。
她解下腰间佩灯——那盏伴随她十年的青铜小灯笼,上面刻着最初的反应式启蒙咒文。
她走到古井旁,弯腰,轻轻放入水中。
水波一圈圈荡开,映着天上星河,也映着井底渐渐模糊的灯影。
无声告别。
她说不出“再见”,也不必说。
因为她知道,那光,已经活在每个人的言语与选择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座荒废多年的话亭中,秦九霄盘膝而坐,鬓发染霜,衣袍简朴。
十年讲途,他走遍南北,以故事为引,诱人心声。
他曾说雪岭遇狐,说的是贪欲困魂;讲渔夫葬龙,说的是敬畏存心。
听众或哭或笑,总在他收尾时鼓掌称妙。
今日,一个跛脚少年背着柴禾路过,驻足听完一段“樵夫误入仙窟”的故事后,忽然开口:
“我也讲一个——去年大旱,我偷了祠堂供果,当晚梦见祖宗说我饿得有理。”
人群哗然。
有人怒斥亵渎祖先,有人冷笑讥讽。
唯有秦九霄,缓缓抬头,眼中精光一闪,继而化作温和笑意。
他鼓掌。
掌声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就在此刻,亭前石碑嗡鸣一声,表面尘土簌簌剥落,新字迹缓缓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稳,仿佛由地脉之力亲手镌刻。
秦九霄起身,拂袖整衣,环视四周。
话已出口,心即共鸣,真理不在讲述者口中,而在听者心中萌芽。
从此以后,人人都可登亭而言,真假不论,贵在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