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还在这里”,玄冥立于落满了灰尘的厅堂里笑道:“你等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书生打扮得厉鬼从裂着细口的墙壁里走下来,森森鬼气掩住了姣好的面目,百年如一的苍白语气好似岁月都在这里永远静止:“他要是回来了,我又为何不走话说你又来做什么”
“他不会回来了”元尊歪靠在门框上,也不嫌这凡间的灰尘染了自己的衣袍:“他是来凡间受过的罗刹鬼,这时候早回地府看守地狱了,你在这里等也白等。别说一个五百年,就是再过五百年他也不一定能见到你。”
“那又如何”厉鬼收了獠牙,铁青的脸色有些好转,如五百年前那般摆出满是不在乎的模样:“只要我不走就总能等到他,他欠我的还没有还回来。”
元尊叹气道:“当年我给你算过往生挂,你是千转轮回的孤寡天煞之命。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不如忘记过往重塑命格”
“我从不信命也不要忘记”厉鬼登时翻脸,呲出青色的獠牙:“我会等到他回来解释你莫要再劝我”
玄冥忽然“哈哈”大笑:“元尊,你注定要输,又何必骗他罗刹鬼情缘未了,还在一世一世地轮回,你让这恶鬼去找着他,了却心愿说不定他就肯乖乖随鬼王归地府看守十八层地狱了,到时候拿冷情冷面的黑脸君也要买你三分人情更何况老道士我相信天命也拗不过执念”
元尊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天命便是天命可改就不叫天命执念又如何不过世世轮回,世世相思,世世至死终难相守。”
玄冥咧咧嘴也不理元尊,兀自从怀中取出小瓶冲着浑身打颤的恶鬼扬扬:“你是地缚灵,出不了这院落,再说过不了几年你就会化为虚无,再也等不到那人。现在送你个好机会,我助你入轮回,来世你们自能了了恩怨”
厉鬼一贯僵硬的脸色有些舒缓,低声道:“也好。这一世他欠我的,来世一定加倍讨回来”
一缕青烟入瓶,元尊掐着指尖,摇摇头推开尘封多年的旧门:“来世还是他负你再先,你讨债在后千年万年终是这样,没人可以改变命格执念真是可笑的执念”
玄冥收紧玉瓶,愤愤道:“既然如此元尊,我就和你再赌一局。我相信终是有人可以改变命格的。”
故事讲到这里,“快嘴李”停了下来,抿了口茶,紧紧头上的深色发带,咧嘴一笑,满脸的褶子堆在一处像是风干的老柿子:“谁会想到,神仙的一个赌约竟成为黎民万千的灾难带着执念入轮回的厉鬼摇身一变成了江东楚家姨娘的儿子,这个本该姓楚的孩子在燕史上却有着另一个名字苏莞烟,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天下第一男宠。这个故事发生在正英初年,那几年爆发了燕史上最大的藩王叛乱”
自曾经的赵王韩骐摇身一变成了隆兴皇帝,为避名讳,赵地便并了陈地统称为楚。古来江东富庶,常年盘踞楚地的王爷韩辛辰更是手握国家命脉,刚刚登基三载的正英皇帝韩辛戌对于这位只手遮天的三弟也是束手无策。
江东潮湿,四月初可谈不上多暖和,绵绵细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湿了衣衫,小风再一吹那真是冷得彻底。周身只穿了一件青衫的年轻公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望着前面看不见头的队伍,小声嘟哝:“这年头连陪男人睡觉还得抢着排队”
“不愿意你可以不在这里候着”,说话的是个少年,薄纱半拢着女子般纤细的腰肢,额间精心描画的朱砂迹红得妖媚,挑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勾起嘴角一笑:“王爷招的是娈童,这位大哥未免老了点,莫不是走错了地方王府应招仆人要在后门排队”
“老”虽然比不过这队里十几岁的少年,但他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怎么能称为老苏莞烟挑挑眉毛,斯斯文文的书生伴相,张口却一点也找不到读书人的谦逊:“我既然站在这里,自然知道这里招的什么人,不劳这位小哥告诉我况且小有小的好处,老有老的乐趣,你要是不懂就少嚷嚷”
“你是谁家举荐来的”被顶撞的少年眉头皱起,恶意踩了苏莞烟的新鞋一脚:“粗手大脚,穿衣没品位,讲话还这么没规矩,你莫不是没有嬷嬷教过,自己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就也偷偷溜到这里了”
苏莞烟被戳了软肋,立马闭嘴,当初托人挂名可花了大把的银子,他实在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人轰出去。
一见刚才凌厉的人没了士气,衣着单薄的少年瞬间火焰大涨:“原来真被我说中了啧啧太可怜了,没有好好教过,长得又算不上绝色,还一大把岁数,你说说王爷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人我说大哥,你不如现在绕到后门去应试个小厮、仆人什么的,他日我若是得了宠,说不定还会赏你点碎银子”
“呵”,忍一时是忍,忍一世是怂,苏莞烟何时被人这般嘲弄过,脑子一热来不及多想便反唇相讥:“你倒是被教得好也不到井边照照,一身娘们气我要是王爷,找你还不如去找个真女人来的痛快”
此话一出可算是一竿子打了一船人。
排队等着王爷过目的诸位,大部分多少有些女气,眉间、锁骨勾画着花纹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还施了脂粉,像苏莞烟一般青衫长褂、正常男人装扮的反倒是极少数。
“你骂谁呢”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几岁,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竹竿似的小细胳膊,团起拳头在高他一头的男人面前挥动:“我告诉你老男人,今天算你倒霉小爷我记住你了若是他日我得了王爷宠幸,定把你送去军营,让那些常年饥饿着的家伙们好好宠宠你”
“要说这话,先掂掂自己几分几两”苏莞烟顺势一推,却没料到看似气势汹汹的家伙那么不顶事。
“你敢打人”被推搡到地上的少年大声叫嚷,根本没想到这么一嗓子会是什么后果,“你竟然敢打我也不问问小爷我李曼是什么人”
不等到苏莞烟再有下一步反应,迅速围上来的卫兵就足以吓住惹事的两个主角。浑浑噩噩地被拖走,又浑浑噩噩地被推进大厅,从始至终苏莞烟都在琢磨一件事离开故里三年有余,当初带来的盘缠已经用尽,要是这次再不能成功接近楚王韩辛辰,他就真的只能流落街头了。
“是吓傻了”
男人的声音忽然清晰地传进苏莞烟的耳朵里,跪在地上的人猛一抬头,这才看清正对面座位上的人脸是他除了线条越发清晰的身体轮廓,高鼻,薄唇,刀削过似的下巴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特别是眼睛里的狂傲与嚣张一如十年前那般惹人生厌
“你那么一直看着本王是什么意思”高位上的男人玩味地勾勾嘴角。
“王爷举世无双地好看,小人情不自禁多看两眼”,苏莞烟垂下头,声音低低地却不带一点颤音。
有点儿意思,韩辛辰笑意加深:“是你在门外惹事”
“是”,知道也抵赖不过去,苏莞烟反而答得痛快。
韩辛辰向前倾出身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苏莞烟一番,清秀姣好的容貌,干净得像是书里的圣人门徒:“你走错地方了,我楚王府可没说要招教书先生”
“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苏莞烟抬起头,目光坚决:“我喜欢王爷,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像是听到了顶好笑的事情,韩辛辰眯起眼睛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来这里的每个都说喜欢我先前还觉得你有点意思,可这话一说就俗到没边了好在今日本王心情不错也不愿多为难你,刚才的事就赏个五十鞭子,打完快滚”
五十鞭子又不是说笑,皮开肉绽是一定的。可苏莞烟担忧的却并非这些,他深知今日若不能留下,恐怕此生就再无机会接近楚王,心一横索性站起身,高声道:“喜欢人人都能说,但真心待王爷的又有几人若王爷不是王爷,只是郁郁不得志的落魄书生,日夜劳作的庄稼汉,甚至是街头巷尾等着接活的苦力,又会有几人说喜欢您人活一世总要找到一个肯真心喜欢自己的,不管身份、权位、财产几何。”
从没有人敢这般与他说话连远在大都的天子见到了他也要敬畏三分,韩辛辰心里起了火气,但细下一想又觉得甚有道理:“那你就是一片真心无关我是谁都会喜欢”
“是”苏莞烟直盯着韩辛辰,茶色的眸子里无一丝杂念,坚定的样子像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动摇不了他半分决心。
“笑话”韩辛辰侧过脸抚掌大笑,好看的眼睛勾成一道弯弯的弧度:“你我不过初此相见,为了这么点荣华富贵,你倒是演得挺专注说说看是这固安城里哪位嬷嬷教过得,本王一定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