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称病未至,代表严党而来的严世藩,也一改往日嚣张气焰,只是象征性地对其中一两项措施的用度开销提出了些许疑问,被陈以勤引经据典解答后,便也点头认可,未再激烈反驳。
流程出奇地顺利。很快,裕王监国后的第一道正式令旨便明发天下,宣告了一系列重大人事任命与施政方略。
擢升陈以勤以大学士领内阁枢密台首辅大臣,总揽机要。派遣张雨、赵贞吉前往江南,全权负责变法事宜。委任谭纶、戚继光加紧剿灭东南倭患,务必肃清,等等。
旨意传出,天下震动。朝野上下,无论是真心拥护还是暗中观望,都普遍感觉到一股新的气象,似乎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真的要涤荡乾坤,有一番作为了。
而曾经搅动风云的杨帆的名字,却未在这份长长的名单中出现,仿佛已悄然隐退,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九江口岸,商旅云集,人声鼎沸。
杨帆与徐渭、吴承恩信步走在熙攘的街头,耳边充斥着各地商贩、旅客的议论声。
话题的中心,自然是那份刚刚传遍天下的监国令旨。
“听说了吗?太子爷监国了!第一道旨意就罢黜了好些贪官,重用陈阁老、谭军门这样的能臣!”
“是啊是啊,还要在江南继续推行新法,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下有盼头了!说不定这三年,真能万象更新呢!”
“唉,就是不知道那位搅动风云的杨帆杨大人怎么没动静了?听说他在云贵立了大功的……”
“嘘……小声点!
我听京里的亲戚说,杨大人好像……好像惹怒了皇上,被锦衣卫暗中看管起来了!还有人说他意图谋反呢……”
“不会吧?杨大人不是变法功臣吗?”
“这谁知道呢?天心难测啊……”
各种议论,有满怀希望的,也有揣测怀疑的,甚至不乏关于杨帆的离奇谣言。吴承恩听着,不禁摇头失笑,对杨帆打趣道。
“杨先生,看来你的风头,可是比太子殿下还要劲啊。人不在朝堂,这江湖上却处处是你的传说,连谋反的罪名都编排出来了。”
徐渭却笑不出来,眉头微蹙,低声道。
“文长兄,莫要说笑。
我看此事……未必如市井所言那般乐观。太子殿下虽有心振作,然则严世藩等人岂会甘心拱手让权?这三年监国,恐怕……不会太平。”
杨帆沉默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尤其是那些关于自己“谋反”、“失势”的谣言,心中并无波澜,反而忽然想起了吴承恩手稿中那血腥残虐的“狮驼岭”一章。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狮驼岭……狮驼岭……那三个魔王,似乎也是打着菩萨的名号,占山为王,行事却比妖魔还要残虐……”
吴承恩和徐渭闻言,都是一怔,随即感到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们都明白了杨帆的暗示——如今这朝廷,裕王监国,打的自然是“恢复圣人之道”的堂堂正正之旗号,陈以勤等人亦是正人君子。
然则,具体到执行层面,那些手握权柄、负责“降妖除魔”、“推行善政”的官员们,其中会不会也混入了“狮驼岭魔王”那般的人物?
他们会不会借着这“正义”的名号,行那残虐贪婪之实,反而造下更大的罪业?
吴承恩语气变得沉重。
“杨先生此言,发人深省。看来,我等或许……真该跳出这是非圈,远离这即将到来的纷扰祸乱。”
徐渭却忧虑地摇头。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若真有‘大妖’当道,他们又岂会放过曾极力推动变法的杨兄你?还有那位在江南苦苦支撑的张居正张大人?”
杨帆感到一阵莫名的烦乱与躁动,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吴先生,徐先生,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找找蓝神仙?”
杨帆、徐渭、吴承恩三人寻了一处临江的茶肆二楼雅座暂歇,窗外是千帆竞渡的繁忙景象,窗内三人却各怀心事,气氛略显沉凝。
徐渭眉头紧锁,打破了沉默。
“部堂,你我自云贵归来,一路低调潜行,至今未曾公开露面。
如今市井之间,关于您的谣言愈传愈烈,甚至……甚至有人污蔑您心怀不轨,意图谋反。长此以往,恐非善事。
依属下看,是否应当择机露面,或设法澄清一二,以安江南人心?毕竟,变法大局,仍需人心支持。”
他担心这些谣言会损害杨帆的声誉,进而影响变法的推行。
吴承恩却似乎对这类政治算计毫无兴趣,他的心思仍沉浸在方才关于《西游记》的讨论中。
他啜了一口茶,悠然道。
“文长兄何必过于忧虑?市井流言,如同江上雾霭,来得快,散得也快。倒是老夫书中那狮驼岭一节,虽写得酷烈了些,然其结局,诸位可知?
那三个神通广大、为祸一方的魔头,最终也难逃因果,被菩萨收了去,镇于座下,不得再为恶。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与眼下这朝局,终究是不同的。”
他试图用故事的结局来宽慰二人,暗示再嚣张的恶势力终有被制裁的一天。
杨帆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浑浊翻涌的江水。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冷意。
“吴先生的故事,自有其道理。
但先生可曾想过另一种可能?若……若有人,并非那茹毛饮血的妖魔,而是身居庙堂之高,却心似修罗。
他们并不直接吃人,而是借着一杆‘变法’的大旗,一套‘圣人之道’的说辞,行那残虐百姓、盘剥地方之实呢?”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徐渭和吴承恩,语气变得凝重。
“譬如,清丈田亩,本是良法。
然若执行之官吏,心怀鬼胎,或受人指使,故意夸大亩数,苛罚重税,甚至借机兼并良田,逼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滔天的怨愤,最终会算在谁的头上?
是那些具体行事的酷吏?还是……那位高高在上、下旨推行变法的监国裕王殿下?”
徐渭和吴承恩闻言,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