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斌连忙点头应下。
鄢懋卿整理了一下衣冠,定了定神,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他脚步放得极轻,缓缓靠近那个背对着他、僵立不动的身影。
就在他距离朱载圳还有三五步远时,朱载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鄢懋卿看到了一张沾满污秽、胡子拉碴、却依旧能看出原本俊朗轮廓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狂乱,却又在那一瞬间,极其短暂地闪过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
那里面有惊恐,有绝望,有哀求,甚至…还有极其隐晦的、仿佛认出了什么的激动?
朱载圳确实认出了鄢懋卿!
他是严世藩的心腹!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啊——!!!鬼!鬼啊!!!”
朱载圳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抱头鼠窜,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身后的堂屋,瞬间消失在昏暗的阴影里。
鄢懋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狂跳。
他僵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望着那黑洞洞的堂屋门口。
刚才…刚才景王看他的那一眼…那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但那真的是一个彻底疯癫之人该有的眼神吗?
那里面…似乎有东西…他最后冲进堂屋前,那动作…那方向…倒像是…像是在示意自己跟进去?他有话要说?
鄢懋卿的内心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奉命前来“探视”景王,严世藩给他的指令模糊而微妙,只让他“亲眼看看王爷是否安好”。此刻,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是相信眼前所见的疯癫,转身离去复命?
还是…冒险跟进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鄢懋卿站在那昏暗、散发着霉味的门口,内心天人交战。
他本是被张居正、杨帆等人斗倒后闲赋多年的失意之人,好不容易靠着严世藩的关系重新起复,却被派来料理这桩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差事,心中早已叫苦不迭。
方才亲眼见到景王那副人不人鬼不鬼、嘴角淌血啃树皮的骇人模样,更是让他毛骨悚然,只想立刻掉头就走。
但…严世藩的命令犹在耳边,更重要的是,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太不对劲了!
那绝不是一个彻底疯癫之人该有的眼神!
赌一把!鄢懋卿一咬牙,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昏暗的堂屋。屋内光线极差,只能勉强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身影。
“殿…殿下?”
鄢懋卿试探着低声呼唤,声音不由自主地带着颤抖。
那身影猛地一哆嗦,发出呜咽声,将头埋得更深。
鄢懋卿压下心中的恐惧,稍稍提高了声音。
“殿下!莫要再装了!下官鄢懋卿,奉…奉严少卿之命,前来探望殿下!严少卿…他没有忘记您!如今朝局有变,或许…正是您的机会啊!”
角落里的身影骤然停止了颤抖,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
鄢懋卿心一横,继续加码,语气带着蛊惑。
“殿下!您可知,陛下身体欠安,裕王殿下监国,然江南变法失败,朝野动荡!此正是风云变幻之时!您若能…若能振作起来,严少卿必鼎力相助!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身影猛地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鄢懋卿看到了一张扭曲而狰狞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不再是空洞的疯狂,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恐惧、挣扎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机…会?”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锈铁摩擦般的声音,从那个“景王”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诡异笑声。
“呵呵…呵呵呵…严世藩…他还敢提机会?!”
鄢懋卿心中巨震,强自镇定。
“殿下何出此言?严少卿一直…”
“闭嘴!”
那“景王”猛地嘶吼打断他,声音尖利刺耳。
“你看清楚!好好看看我是谁?!”
他猛地用手胡乱扒开自己额前脏污的乱发,将整张脸暴露在从门缝透入的微弱光线下。
虽然污秽不堪,面容憔悴扭曲,但鄢懋卿依稀能辨认出,这张脸…与真正的景王朱载圳,有着惊人的相似,却又在某些细微之处…截然不同!
尤其是那眼神中的阴鸷和狠厉,绝非朱载圳所有!
“我…我不是朱载圳!”
那“景王”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我是朱习!宁王第三子朱习!!”
鄢懋卿蹬蹬蹬连退三步,撞在门板上才稳住身形,脸色瞬间惨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对方。
“你…你…你说什么?!宁王余孽?!你…你不是景王殿下?!”
“景王?哈哈哈!”
朱习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嘲讽。
“朱载圳?他早就死了!被我亲手掐死,埋在了后花园的烂泥里!就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哈哈哈!”
他猛地止住笑声,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鄢懋卿,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这一切!都是拜严世藩所赐!是他!是他找到我,告诉我我与那短命鬼长得像!是他给了我毒药,教我怎么掉包!
是他许诺我荣华富贵,让我顶替这该死的身份!也是他!
在我得手之后,怕事情败露,又想杀我灭口!逼得我…逼得我不得不装疯卖傻,像条狗一样苟活在这活棺材里!整整三年!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