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双沾满泥污与暗红血渍的夏军制式马靴,停在自己面前。
他抬起头,更多鲜血从额头伤口流下,温热粘稠,糊住了眼睛,让看出去的世界,蒙上一层血色。
那名夏军军官的身影,在这片血色视野中扭曲模糊,如无情的审判者。
“你……你……到底是谁?”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出砂纸摩擦般,干涩嘶哑的声音。
一股从未有过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如漠北来的寒流席卷全身,冻彻心扉。
什么“天门已开”、什么“登入天堂”、什么“永享仙福”,在真切无比的疼痛与生命飞速流逝的虚弱面前,如阳光下泡沫,一触即破。
死了以后,是真的有七十二个永不衰老的处女,流淌蜜与奶的河流;
还是只有永恒、冰冷、绝对的黑暗与虚无在等待他?
他不知道,也不想赌!
他舍不得金鸡堡里窖藏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舍不得“小太爷”这身份带来的前呼后拥、一呼百应;
舍不得那几房年轻貌美、各有风情的姨太太的温香软玉;
舍不得人间一切繁华、享乐与权力滋味!
他还不想死,一点也不想!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压倒一切,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完全顾不上尊严、体统、往日威风,用尽胸腔最后一丝力气,向眼前模糊的身影发出卑微的哀告:
“我是金鸡堡的小太爷马耀祖!我阿大是马化隆!”
“救了我……我能给你们很多很多钱!金银要多少有多少!”
“粮食,盐巴,女人……只要你们救我,我阿大什么都肯给!”
那名军官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继而专注地给自己手中那支刚倾泻过死亡、仍散发硝烟的转轮手枪,一颗一颗地重新装填子弹。
子弹压入弹巢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在马耀祖听来,比战场上所有的火炮轰鸣,更令人胆寒,更像一声声为他敲响的、通往死亡的丧钟。
见对方对自己的许诺毫无反应,马耀祖更慌了。
他试图向前挪动,却只换来一阵更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咳嗽。
大口大口的鲜血,夹杂着可能是内脏的碎片,从他口中涌出,染红前襟与面前土地。
“别……别杀我……金鸡堡……你们想要金鸡堡是不是?”
“放了我……我去跟我阿大说!我一定能劝他投降!把堡子……把堡子完完整整献给你们!”
“我发誓!我说话算话!……”
他几乎涕泪交流,混合脸上血污,使面容既狰狞又可悲。
就在这时,军官装弹的动作停了下来——全部子弹已装填完毕。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你内脏都打碎了,活不了啦。我给你个痛快,让你少受点罪。”
那军官终于开口了。
马耀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似乎还想最后辩解或咒骂。但已没有任何意义。
“砰!”
一声清脆短促的枪响,如乐章终结时落下的指挥棒,终结一切喧嚣,也终结了马耀祖充满欲望的一生。
北风吹过,卷起尘土、枯草与硝烟血腥混合的气味,仿佛低吟一段无名挽歌。
为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对称的、残酷而高效的猎杀,彻底拉上帷幕。
远方,夏军集合的清脆铜哨声,再次响起。
预示着新的命令,与这片土地上,尚未结束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