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阿骧,今日我这个愚钝的兄长,还得问你一件事。”
“此番与不列滇人签订协议,你似乎……过于急切了些?我方让步,是否多了点?”
他屈指数来,条理清晰:
“其一,港岛。我们本可以长期封锁,困守他们一年半载,待其粮秣断绝,港岛自然唾手可得。”
“如今却要我们拿出条件去换,是不是多此一举?”
“其二,那万余俘虏,皆是百战老兵,是极重的谈判筹码。”
“纵不索要巨额赎金,亦可换取更多实利,譬如机器、军舰、技术。”
“如今却用来交换一个我们本可用武力收回的港岛,是否失当?”
“其三,舰船价格,据仔细估算,至少还有一二十万银元的压价余地。”
“其四,也是最紧要的,我们以精兵威胁缅甸、印度的战略态势。”
“竟只换来不列滇人一纸对雪域高原的空泛承诺,便轻易将李、林两部北调……”
“这其中的关节,你今日务必与兄长说个透彻。”
“我心里有了底,才好去帮你说服众人。”
一直静坐旁听的郭嵩焘,此刻也不禁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萧云骧,带着同样的探询。
早听闻曾首相与萧总裁之间,绝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更有一种历经生死、肝胆相照的兄弟情谊。
曾水源便如古之萧何、李善长,总能在后方将千头万绪的内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萧云骧得以毫无后顾之忧,专注于军略大政。
此刻见二人推心置腹,言谈无忌,心中更是笃定,同时也暗生几分感慨与羡慕。
萧云骧见二人神情,心知这疑问,存在于许多夏府核心人员心中。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看向曾水源与郭嵩焘,开始剖析:
“兄长,筠仙,你们的疑虑,我都明白。”
“但此事,我们需跳出单一事件的得失,从全局着眼。”
“是,表面看,我们确实可以更强硬,逼不列滇人吐出更多利益。”
“但请二位细想,若真如此强硬对峙下去,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地看向两人:
“若僵持不下,我四个主力军,近二十万最精锐的战兵,将被长期牵制在南方漫长战线上。”
“从滇南湿热雨林,到粤东曲折海岸,处处需重兵布防,这要消耗多少粮饷、军械、民力?此其一也。”
“利润丰厚的海上贸易,我们用不上,甚至完全可能被切断。”
“这损失的是源源不断的财源,和境内成千上万百姓的生计。这是第二。”
他顿了顿,让话语沉淀片刻,才继续阐述:
“第三,出兵缅甸,威胁印度,看上去是步杀招,其实是万不得已的备用方案,是鱼死网破的打法。”
“十万大军远征异域,人吃马嚼,军械粮秣,火药炮子……滇黔桂本地,不能自筹。”
“这庞大的后勤,需靠人背马驮,翻越滇黔的凶山恶水。”
“俗话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滇桂黔的道路,并不亚于蜀道,甚至更难。”
“其耗费,将是天文数字,足以掏空我数省财力,拖垮初生的新政。”
“此乃将国运作赌注,投入无底深潭,智者不为,仁者不忍。”
言及此处,萧云骧站起身,踱至亭边,负手望向东南方,那被层叠屋宇与远山遮挡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
“况且,当下最紧要处,在于九州鼎沸。”
“神国内斗方酣,旧朝苟延残喘,天下百姓嗷嗷待哺,望太平如盼甘霖。”
“我夏府首要之战略,便是东出北上,一统华夏,彻底终结这乱世与衰颓之势!”
“岂能因一时之意气,与不列滇人空耗国帑,徒费光阴,而误了拯救亿万黎民于水火之根本大业?”
说到这里,萧云骧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亭台,望见了九州悲泣的惨状。
一句始终萦绕于心的诗,不由自主地低吟而出: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诗的作者,是他素所敬仰、并引为精神导师之人。
此刻念及,不禁胸中思潮翻涌。
曾、郭二人听出诗中悲悯与决绝,想起此时神州糜烂、万千百姓死于荒野,填于沟壑的惨状,皆默然不语。
亭中静默良久。
还是萧云骧率先从遥思中挣脱,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
他转过身,看向曾、郭二人,言辞恳切:
“故而,眼下在港岛、赎金、船价这些‘小利’上,我们看似吃亏。”
“实则以此速签和约,换来的是南方数省的安定,是东南海路的畅通无阻!”
“是解除了后顾之忧,得以腾出双手,集中我夏府全部力量、全部精神,去挥师东出北进,扫清寰宇!”
“这才是关乎我夏府生死存亡、关乎华夏未来百年气运的根本所在!”
“利弊权衡,轻重缓急,不可不察,不可不慎!”
这一番话,如长风掠过松涛,如快刀斩断乱麻,将错综复杂的局势,剖析得明明白白。
曾水源与郭嵩焘脸上的疑惑,渐渐被了然所取代。
曾水源缓缓点头,面带微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与了然。
郭嵩焘长长舒出一口气,胸中块垒似随这口白雾,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再望向萧云骧时,眸中映着的,已不仅是这位年轻统帅的身影,更是其人所展现出的、那份洞悉时势的深远眼光。
亭外日光晴好,清风掠过飞檐,发出阵阵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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