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诗篇二
十二月中旬,暮春市的雪依旧纷纷扬扬。一方尘寰漫天扎人的白,细碾成水,不知不觉间给整栋红楼添上新衣,后山常青松皆成雾凇林。
周如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男同这个事实。
毕竟本科时出国交换过一年,受那里环境影响,对不同的性取向一直保持着“尊重祝福”的态度,现在当事人变成了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动是唯一的取向。
拼车那天后,周如从导师身边人嘴里溯得知随长安去医院是发高烧,于是隔三差五跑到隔壁系看随长安,借着导师的名义给他们组送水果,见随长安不合群也从不伸手,就特地拿一份放到他手里,收到一句“谢谢”能高兴一整天。
久而久之,他要到了联系方式,当晚半夜十二点,他不知抽了什么风,随随便便给随长安表了白。
发出后几秒,他看到上面跳出一串“对方正在输入”,知道随长安是看到了这条信息,内心惴惴不安,焦急地等待着答复。
但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回复,不止如此,随长安再也没有回过他的信息,他再去送东西时,随长安接下东西却放在了一边。
周如溯明白他这是被拒绝了。也明白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如果他是随长安,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说过两句话的同性突然表白,一直“假公济私”,他也会觉得唐突,如果对方人品不怎么好,而自己恰好恐同,还会反胃。
于是,他反省之后,把目标降成了和随长安当朋友。
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和随长安说上话。
为此,周如溯时常厚着脸皮找随长安搭话,用学术话题很轻易就撬开了他的嘴巴,但也仅止于此。
想不到好主意的周如溯颓靡了一周,沉浸在学业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连以前一起搞事的好兄弟约饭都拒绝了,赌气似的,两个弟弟一个都不理睬。
直到圣诞当日下午,厚厚血幕中,传来冰锥般刺骨的流言蜚语。
“随长安真是活该啊,抢别人饭碗就算了,还抢了好几个人,连人家女朋友都要抢,真该死,怪不得被推水里,这不就是替天行道吗。”
“牛逼,不过随长安长得不比那个谁好看多了?女朋友需要抢?”
“你帮哪头的?随长安长那丑样,看着就恶心,哪个妹子愿意跟他?”
“他不是基佬吗?上次那个包养的事还没完吧?”
“噫,更恶心了。”
周如溯停下匆忙的脚步,转身看着围在一起的几人,阴阳怪气道:“哇,好臭啊,这可是公共场所,谁啊,怎么随地大小便啊?”
其中一人立即走了上来,挺着胸脯仰视他:“你在狗叫什么?”
周如溯笑得人畜无害:“我在学你叫呀,小哥哥,楼梯口右转五十米即使厕所,请……”
人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目圆睁,恶狠狠道:“老子问你在狗叫什么?”
后面两个人见势不妙赶紧冲上来拉住他,语序混乱地说:“新哥!别生气,别生气,都是开玩笑的嘛,哈哈,新哥,别动粗,这么冷的天,哈哈,生气伤肝哈哈,别生气,玩笑而已嘛。”
另一人低声提醒道:“他是周家人。”
找事的人脸色唰地发白,瞬间安分许多,脸上依旧不屑,但还是老老实实撒了手,撤退前不忘放狠话:“我警告你,别让我再听你乱叫。”
“那我也警告你。”周如溯微微一笑,“别让我再听到你嘴臭,造谣滋事,碰着我和随长安绕道走。”
“呵。”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被后面几个人拉着走了。
周如溯看着他们步履匆匆的背影,不由地想,随长安的负面谣言比他这些年加起来的还多,各种各样的都有,从前还有过造谣他论文抄袭,但没掀起什么波澜,几乎所有教授都不信,学校也没调查过,一如既往地培养随长安,给他发奖学金,只有闲得无聊的学生会传谣。
周如溯并不了解随长安,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什么都不信。但同时也为自己打了预防针,为百分之零点一分可能性做心理准备。
呆站片时,他回过神,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学长?”
周如溯诧异地喊了一声。
随长安站在几米外的转角,身上穿着柔和的米白色毛衣,像雪地里款款而来的月亮,那张面瘫脸看起来也温柔了几分,眼神依旧凌厉。
“你怎么在这儿?”
周如溯往前走了几步,内心隐隐有些担忧,怕随长安听到了那些恶语。
随长安直白而真诚语气却毫无波澜地说:“谢谢。”转身就要走。
周如溯看到了这些日子里的转机,狗腿子似的跟了上去,傻呵呵地笑着问:“学长,你回实验室吗?”
“不回。”
随长安径直走入大雪中。
周如溯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多大的雪都不在乎,但见到随长安肩头落雪,怕湿了毛衣生霉难清洗浪费时间,从书包里拿出伞撑开,继续跟在身旁:“那你要回家?”
随长安没有说话,在他的伞下走了十五分钟路,进入学校附近一家小杂货店,买了一盒小小的象棋,还有两瓶咖啡一瓶牛奶。
那只手伸到身前时,周如溯只注意到他手背的红痣,是朱砂的红,接着诧异地看向他的脸,果不其然没有丝毫的波动,依旧寡淡无情。
周如溯接过咖啡,惊喜地喊:“谢谢学长!”
“嗯。”
随长安收回的手顺着拂去自己肩上的雪,偏过脸时,低垂的眼帘像两轮弯月,鼻峰连着唇线到下颚线,像一条水织的绸带,连接着日与月。日是耳垂,月是喉结。
他看到随长安的耳垂和傍晚的太阳一样红,滚动的喉结总格外勾人浮想联翩。
周如溯莫名觉得脸有点烫,心痒得紧,还在疯狂跳个不停。
随长安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或是因为本就不想观察他,径自迈开长腿往外走,刚扫过的肩又落了雪。
周如溯不想放过这么难得的独处机会,毫不犹豫跟了上去,继续为他打伞。
一路上,随长安都没有看他一眼。
周如溯没话找话道:“学长,你过圣诞吗?”
“不过。”
“那你放假喜欢做什么?”
“论文。”
“我指的是你空闲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看书。”
“你喜欢吃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