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其中就有一件关于这两师徒。他不懂掌门师叔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冷漠到这地步，不懂上一世这两师徒怎么会闹成那副局面。

柏承玄一而再再而三被林懿州质疑，说毫无芥蒂自然是假。

“我会救，你出去。”

林懿州不放心地瞧了眼宋师弟，见他满眼只看那冷漠师尊，他无奈地退出寝殿。

柏承玄将人放在床上，正要探脉，谁知虞岁宁翻身拿背对着他，手也不给看。

“宋罄，没人惯着你，不想死就别闹。”

“你不想救不必勉强，做弟子的哪能让师尊为难。”

刚刚还哭着，这会儿又阴阳怪气起来了，柏承玄对他仅有的一点耐心也要用完，他站在床前，脸色山雨欲来。

“手伸出来。”

“不。”

“好，看来近日脾气见长。”

柏承玄修为高深，更别提现在的虞岁宁没了半条命，真要闹起来只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柏承玄强行掰出他的手，虞岁宁用力抽也没能抽动一分，不仅如此，他的手腕还被攥得生疼。

“外伤好治，脏腑和神魂受损严重，你去了何处？”

“不用你管，你放开我。”

“你从前不是如此，你究竟去做了什么？”

反抗无果的青年突然爆发，“我说了不要你管，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归云宗掌门平生还没有被人这样无礼对待过，柏承玄生了怒，打定主意要给徒弟一个教训。

“柏承玄，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虞岁宁跪坐在床上，一只手被攥着，爆发完好像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泪眼朦胧地啜泣，“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不愿意给出半点关怀，我是你亲自带回的人，可你却故意把我丢弃在一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冷漠又如此厌恶？”

“你不认我，我也不要认你了，我就是死了你也不会在意，敢问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徒弟么？”

“柏承玄……”他又咳出两口血，血混着泪溅在柏承玄的手背上，他又哭又笑，“柏承玄啊柏承玄，我的好师尊，你别救我了，这次如你的愿让我彻底消失吧，消失了你才不会烦了。”

“我给你说完话的机会，”柏承玄压住火气，冷硬道:“等你活蹦乱跳时有想说的都一次说完，而现在，闭上你的嘴。”

虞岁宁也没能跟他继续犟下去，这脆如纸皮一样的身体承受不住过于强烈的情绪，他再一次晕了过去。

宋罄对自己太狠了，说自杀就自杀，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碎，肉身不说，连神魂都遭了重创，修为尽废，能吊着一口气都是这壳子还有用，系统给修复了不少。

壳子里换了个芯子，虞岁宁的神魂当然没问题，但他让系统动了点手脚。

宋罄重伤濒死被带回的事传遍了整个宗门，一时间要探病的人一茬接一茬，都被柏承玄勒令不许打扰，能进入的人也就林懿州一个。

把鬼门关的人拉回来费了柏承玄不少功夫，天材地宝更是砸了不少，饶是如此，躺在床上的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柏承玄的屋子里留下，也是宋罄作为他的徒弟第一次得到了他的照顾。

柏承玄再度被林懿州出言不逊，处理完宗门事务，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给那个给他添麻烦的徒弟去疗伤。

“师叔自然是一位好掌门，只是我不明白，宋师弟究竟是犯了何错以至您对他毫无一点怜惜？宋师弟没有对不起您，您若不喜，当初何必收他为徒？”

宋罄也哭着问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室内只点了两盏灯，柏承玄站在窗边，忽地偏过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那张脸太过精致貌美，是一等一的好颜色，本该是惹人喜欢的，只是——太像了，十四五岁时没长开，之后越来越像，等他筑基后选择将容颜定格在二十三岁的模样时，那张脸已经彻底长成，和那人有着八分相似了。

宋罄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该长了这张脸，每每看见他就会令柏承玄想起不愿意记起的过去。没有爱，又怎么会爱屋及乌？于是这张脸便是原罪，无感到厌恶，只需要日积月累。

归元宗掌门修的是无情道，世人只当他入道十分顺遂，不知他也曾挥剑斩情丝，与一位凡人女子一刀两断，求证大道。

那位凡人女子曾以凡躯爬过两千长阶，伤痕累累求见他一面。

“你答应了我的，我一介凡人不求百年千年，只求你命中短短几十年，柏郎，你应允过我数十年厮守，如今怎么又反悔了呢？”

他当年是如何回答的？他似乎记得，情丝已断，无爱无恨，他负剑站在凡人女子面前，无情道君冷淡答道：“我可允诺你一件事作为补偿，富贵荣华或百年康健都可。”

凡人女子在他无悲无喜的目光中看不见一丝温情，看不见自己，她以沾了满手血的手捂住眼睛，清楚地意识到柏郎真的反悔了。

“哈，好一个无情道！”她跌在地上，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道君，笑得爱恨都到了极致，她咒怨道：“柏承玄，欠我的终有一日你定会偿还，我咒你肝肠寸断道心寸寸湮灭成灰，这辈子都求不到你选择的道！”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子，柏承玄入无情道后修行一日千里，师尊意外陨落后他便挑起了大梁继任了归云宗掌门，他的人生里只剩下两件事：责任与修行。

他欠过一个人情债，但他已入无情道，还不了这份情。

再后来，他为一时恻隐收了一个小少年为徒，却在他一日日长大中发现他太像那女子。宋罄心思敏感，察觉到他的疏远后也自觉不再靠近，一对师徒名存实亡。

直到……宋罄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竟声声控诉他的冷漠。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柏承玄不会告诉他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