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裹着一团纸,他捡起来扫了一眼,脚下一转绕了个路。
“卫均,不,卫兄,你想想办法,我不想死。”谢锦坐在台阶上,连日睡不好的疲态遮都遮不住,他扯着自己袖口的丝线试图缓解这种神经质的焦虑,可惜毫无作用,“端王怀王已经不成气候了,贤王招揽了那些世家,又得到了镇东侯的兵力支持,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我……还有太后,她不会管我,甚至已经对外说贵妃有孕,她定是想扶持有自家血脉的皇子。”
他崩溃地摔了个茶杯,眼下一片青黑,“桂瑶肚子里哪有什么龙种?我根本就不敢让她有孕!还有贤王,贤王出入宫闱如入无人之境,他跟桂瑶暗通款曲又怎么会让她怀我的孩子?”
“他们斗到最后都要拿我开刀,太后逼我,贤王也逼我,我要疯了。”
“父皇为什么在驾崩前还要摆太后一道,留了我坐皇位让太后对我怀恨在心,我孤立无援,谁都想把我拉下来,他们都想要我的命!所有人都想我死!”
“卫兄,我不想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
这个可怜的傀儡皇帝蹲在地上形象全无,长期的打压和内心的恐慌已经让他草木皆兵,就是有眼生的宫人出现在面前都怀疑是被人派来害他的。
投靠太后,太后把握朝政后就会去父留子扶持瑶贵妃肚子里压根就莫须有的孩子做皇帝。投靠贤王,就凭太后在宫中的把控,他怕是当天夜里就会得急病驾崩,贤王再把太后党定个谋害天子的罪名一石二鸟,永除后患。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宫里那么多眼睛那么多人,每一个看起来都不怀好意,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穷途末路就是等待他的结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先死在谁的手里。
“我给你下诏,你带兵护我走,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活。”
卫均将自己的衣袖扯出来,神情冷淡,“皇上怕是糊涂了。”
且不说定远军远在万里之外,就是回来了又能躲得过那些人的耳目?别忘了谢忱手里还有镇东军,真打起来就是让他的人白白送死。
谢锦一屁股跌回去,他缩起肩膀,嘴里不断地啃着光秃秃的手指甲,内心的焦躁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安定下来。
“那怎么办?我真的不想死,他们赶我上龙椅又拉我下来,我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皇帝,我不行的。”
“卫均,我害怕。”傀儡皇帝麻木空茫的眼睛里流下热泪,他哭着说:“我白天坐在龙椅上听他们七嘴八舌争吵,没有人在意我在那上面坐得浑身发冷手脚发抖。晚上我又睡不着,一点动静就能让我吓醒,怕谁趁我睡着要勒死我。不敢多吃东西,怕有人下毒,也不敢再碰后宫里的女人,怕她们在我没防备的时候害死我。”
“我真的怕,我好怕,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突然会死,可是我不想死。”
他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也是这皇宫里最朝不保夕的人。一个占着多方觊觎的皇位的傀儡毫无底气,性格又软弱,心思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谁都能拿他开刀。
卫均也想问问先帝,为什么要单单要选这样一个皇子来继承皇位,难不成就是因为他驾崩前膝下只剩两个存活的儿子,其中一个是桂家女给他生的。
他有想过痛失爱子计划泡汤的桂皇后会怎样疯狂,有想过他那些已经成年的侄子们怎样虎视眈眈,而性格软弱的谢锦又怎样抗下这多方压力吗?
还是说,他宁可这些人互相争斗不休,最后无论谁接手都是个千疮百孔的南齐,赌一个过硬能力的君王出现,南齐要么在内斗和外敌的双重压力下走向灭亡,要么在一个优秀的皇帝带领下向死而生。
谢锦只是一个牺牲品。
他在一脸迷茫下被推上皇位,又将注定在长期折磨下被人拽下去。
这都是他要为这些年的尊贵无双万人朝拜锦衣玉食后宫三千而付出的代价。
卫均半跪在已经疯了一半的傀儡皇帝身前,冷静又不带任何情感地问:“皇上真的想活下去吗?即便从此以后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尊荣。”
谢锦呆呆地看着他,并不是没有迟疑和挣扎,但想活命的意愿胜过一切,他抹了把脸,“这些尊荣让我不安,它会让我丧命,卫均,你有办法是不是?我不要这些东西,让我解脱吧。”
“选了就要后悔。当然,将来后悔了也是皇上您自己的选择,那时候没人会再帮你。”
卫均直直地盯着他,“没有人能拦得住谢忱,太后也不能。”
谢锦睁大眼,“你要我投靠贤王?可太后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皇上要杀了太后,自请禅位于贤王。”
谢锦吓得往后倒,拼命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太后?就是杀了我就是弑母,贤王肯定乐坏了,一箭双雕,他怎么可能还会留着我?”
“太后知你软弱心性不会对你多加防备,我会留两个人扮成太监,过些日子就是你的寿辰,趁人多眼杂当众发难,届时你去寻求谢忱庇护,论兵力,他掌握的绝对比太后要高。”
“至于如何让谢忱在你以太后虚报贵妃有孕企图混淆天家血脉遂将其诛杀再自请退位后留下你,你只需要将这枚虎符作筹码交换。”
“定远军只认我不认符,我离开前已经交代过我的副将该如何做,若皇上平安无恙,定远军无条件归顺。谢忱不会为了你一条命让定远军反叛使得他在处理太后一党时还要出兵去镇压西南。”
“你既已杀了太后又交兵权,退位后老实安分当个太上皇,在必要时再为他平息得位不正的流言,他不会为难你。”
“皇上也不必担心诛杀太后的借口不够,待他谢忱大权在握,史书也要随他心意改动。”
谢锦败在太懦弱,可也胜在太弱,留着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卫均拿出那枚虎符,“能不能活下来,端看皇上愿不愿为自己强硬一回。”
谢锦吓得过了头,看着他从头至尾过分平静的表情,呆滞过后缓缓升起了希望。
他伸出手接过那枚保命符,像是抓住了自己的命一般,手指一点一点攥紧。
“言尽于此,臣也只能做到这里。”卫均站起身,“皇上小心,这几天不要叫太后发觉异样。”
谢锦还在地上跌坐,他仰头看向那道马上要离去的身影,忽然问:“那你呢?那天你不会出现吗?”
那道挺拔的人影似是笑了笑,低声回道:“臣自然也有自己的去处,皇上,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