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月
新帝已经提前入住皇宫,所有家眷也一并跟随。而本该和太上皇住在一起的瑶贵妃却没有获封太妃也并没有搬离原来的寝殿。
当晚新帝和太上皇的妃子在一张床榻上抵死缠绵,传出去又是不能说的皇家秘辛。
“打算怎么留我?说瑶贵妃暴毙而亡,再重新给我安个身份?”
“我给你挑个好的家室,身份上足够入宫就封妃位。”
桂瑶的指甲划破了谢忱的后背,她眼底冷色一闪而过。
“江燕行呢?皇后吗?”
“你知道我头几年绝对不能动她,往后再慢慢来,好吗?”
桂瑶推开他坐起身,“谢忱,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如今你要当皇帝,注定三宫六院,你有没有想过我,我往后算你的什么人?”
“我许你生下我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儿子会立为太子,等将来几年,我让你做我的皇后。阿瑶,你我都太清楚彼此是怎样的人,也正因如此,我想让你陪我,争权夺位的这条路太冷,我也会想身侧有个人,而那个人只能是你。”
桂瑶被他又拉回了怀里,她的身体很是习惯这样的欢愉,可她仰头看着只有在她床上才会发了狠冲撞以求那两分不可言说的安全感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她想,谢忱,我也好冷,我无力再温暖你了。
我们太相似,总是不能拥有纯粹的爱,打从心底里你就没有信任的人,我也一样,我们会怀疑会算计,可就是不会爱一个跟自己太像的同类。
我们需要的都是温柔没有多少棱角的人,需要一个足够纯净的栖息地。我们在一起就是两败俱伤,我在意你不止我一个人,你怕我耐不住宫中寂寞会移情别恋。
瞧啊,互相猜忌的爱只是互相折磨,迟早有一天会消磨成空。
“阿瑶,我们都退一点多宽容对方一点,这样我们才有未来。”
谢忱在她肩膀处落下一吻,脱下温柔伪装,他其实是个狠戾又冷漠的人,他也只有在桂瑶面前才能做自己,所以他不会想失去。
“这世上至亲是夫妻,我也只想与你做夫妻。”
桂瑶又跟他吻作一团。
夫妻?
他们是夫妻,那江燕行,还有那些曾经被他用温柔诱哄的女人跟他就不算吗?
江燕行是他的王妃,还会是他的皇后,是他明媒正娶八擡大轿的夫人。
翌日,谢忱早早收拾好去上早朝,桂瑶多睡了会儿才倦怠起身。
她如今的贴身宫女不是杏子,那丫头早就因为爬龙床被太后给收拾了。
她坐在梳妆镜前擡手抚了下自己尚且年轻的脸,她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今年也才十九岁啊,怎么感觉几年前无拘束的日子过去了大半生。
“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她自顾自地低声言语:“我该高兴谢忱真心在我这,可我怎么还会为他那些女人觉得悲哀?”
“你见过江燕行没有?我以为她那样的人会在马背上一直逍遥快活,以为她会逼丈夫只要她一个,可她没有,她忍下了那么多莺莺燕燕,费尽心思学怎么做谢忱合格的妻子。”
“而谢忱真的爱她们吗?最有价值的江燕行如今是王妃往后是皇后,可她总会等到谢忱自己掌握兵权过河拆桥那一日,那时她会不会后悔当初不管不顾嫁给了谢忱,最后她的丈夫却要伤害自己的至亲。”
“那么我又算什么?知情者口中不知廉耻一女侍二夫的贱人,若如谢忱所说,就是不知情者眼中将来从妃子到皇后,孩子做太子,既有权势又有恩宠,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春桃,我忽然有些害怕。”桂瑶趴在桌上,青丝泄了满背,“我明知他凉薄却还往前凑,总以为自己也刚好没什么心肝所以不怕疼。他依赖于我能看穿他能让他安心在我面前不伪装,我欣喜他真正的一面只在我眼前展现,我怕了,那一面见多了只会磨损信任,我不想走到与他相看两厌的结局。”
长得很讨喜的宫女没有回话,因为她是个哑巴,主子也不需要她回应。
“让我再想想,等明日登基大典我看着他走上去,那时候我大抵就会有答案了。
—
谢忱登基这一日碧空如洗,那昭昭烈日直晃人眼。
经过了这四五年的混斗,最开始谁也不看好的贤王竟是最后赢家。
从王到皇,从千岁到万岁,那段台阶又长又陡,谢忱着黑金龙袍,头戴冕旒,孤身一人走到了天子才能站的最高处。
天子承天运继皇位,太监高声唱礼,阶下朝臣三拜九叩,齐呼万岁。
从此谢忱才是这国家的君。
太上皇的贵妃站在远处观礼,她眼睁睁看着那道威严背影一路从下走到上走到顶,隔着那么多的朝臣,也隔着谢忱那十二旒冕,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桂瑶恍惚了一瞬,手中的丝帕不留神就被风卷去了,不知道要飘到哪儿。
“我远远地看着好像不大认得他了,”她扶着墙缓慢地呼吸着,只觉有一股冷从脚底升腾而起,不消一会儿就蔓延到了整个身躯,“他说想让我陪他,我其实不怕这宫墙高深,也不怕尔虞我诈,我只是怕我有朝一日丢失自己,怕人心抵不过时间,更怕所有被他利用的人就是我的将来。”
“你排十七是吗?谢十七,你说凉薄之人谈何天长地久。”
靠在角落的年轻人没有回她,只是说:“我要走了。”
“等一下。”桂瑶朝那人道:“你很适合这个颜色,很好看。”
那小郎君似是低头笑了一下。
“我想让自己下去见他的时候有气色些,不然他要生我气。”
桂瑶想自己大概知道他真的快走了。
这一天注定是有插曲的。
有漏网之鱼狗急跳墙,谢忱偏还就等着他们来,最好一次来全,省得他登基之初杂事繁多还要分心顾及那些个人。
谢十七和谢十一都已经到了暗中保护,宫中禁军就已经够用了,基本也用不着他们出手。
只是都以为尘埃落定,谁能想到竟还有人潜伏在远处趁着所有人都松懈片刻的时候射出了那早早瞄准了天子的一支箭呢?
谢十一是牵丝阁还活着的人里身手最好的,他几乎是在箭头破空被强烈的阳光反射出冷芒时就察觉到了。
也正是他刚要从隐匿处去阻拦那一刻,他身侧的人忽然推了他一把。
谢十一完全没有防备摔下墙去,他惊愕不已,却见他的同伴已经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没有人保护的天子。
以肉身作盾,一点不迟疑地拦下了那又快又狠的一箭。
利箭狠狠地扎进骨肉里,不偏不倚当心而入。
刺客没有射出第二支箭的机会,在另一处埋伏的谢十九以同样的方式要了他的命。
谢十一擅剑,谢十七更习惯用暗器,谢十九擅弓。
虞岁宁半跪在地,嘴角和伤口涌出的血呈黑红色,明显是箭上涂了毒。
谢忱气极了,“谢十七,你就这么急着寻死?”
明明就能拦下来,谁都可以毫发无伤,却愚蠢地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牵丝阁的人哪一个不是培养多年,一把刀自然要物尽其用后才能坏掉,故意提早结束使用期是对主人的不敬。
“主上,”那张脸微微仰起,漂亮的眼睛有史以来头一次毫不收敛地和他对视,“十七这条命还给您了。”
我把我卑微的爱和命都一并还给你了。
他最后一次这样带着仰慕和渴望去看他,看他从始至终都不敢肖想的月亮,看他明知道凉薄还不可自拔地爱着的人。
这世上的爱千千万万种,谢十七不懂,他只知道从见到谢忱那一刻起,他就会为谢忱而活,会为他刀山火海去蹚,只要谢忱需要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他爱得没有自己,用尽全力只为别人。
他这一辈子啊,从身到心低贱如路边杂草,活着的唯一意义只有那一个人。
到此为止了,命把爱一起带走,生命最后一刻终于解脱。
在最后的时间里,他不做谢十七,他是碧扇。
当初清晨在床榻间温存,他答应过卫均,如果他死了碧扇就随他而去,虽然迟了一个多月,到底还算没有食言。
虞岁宁逐渐涣散的眼睛努力地望着侯府的方向,伤口溢出的血把身上那件好看明艳的榴花色衣裳染成更深的颜色。
他好像看见了面色冷淡性子端方的小卫侯在朝他招手,目光还是那么温柔。
卫均,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你该有多好。
爱一个更好的人,爱一个也会用尽全力爱我的人。
只是太迟了,遇见太迟,相识太迟,相知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