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卑微入尘，渴望天上明月垂怜看我一眼，只有你把我捧在心尖，竭尽所能替我洗去自卑，用温柔包裹着你赤诚无比的爱送到我跟前，叫我也做了一回能被羡慕的人。

我的业障在死这一刻消除，我对主上的爱以死作结。

卫均，你等等我，我晚了这些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你的脚步。

碧扇答应你，从此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你我两不相负。

谢忱垂眼看去，从未将一个工具放在眼里的高高在上的主子在这把刀自折时才看了一眼，讥诮又嘲讽。

笑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笑他竟被所谓情爱束缚，笑他以为这世上主人对一件工具真的会有一点在乎。

这朵被卫均捧着掌心的花要凋败了。

一朵花，即便开得再明艳再美丽落了地后都要走向发黑腐烂的结局，红颜总要作枯骨。

那双眼里的光无声无息的散去，眼角小痣鲜艳如血。

染着血的唇张了几下，低低地念出了两个字。

“卫——均。”

卫均，我来见你了。

花朵从枝头坠地，生机刹那断绝。

天子漠然擡手，“念在谢十七算作忠心护主朕不再问责，留他一具全尸。谢十一，带下去埋了吧。”

谢十一深深一拜，“谢皇上。”

他抱起那具还有余温的身躯转身离去。

他们都举目无亲，埋在哪里都没关系，谢十一在城外找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给他埋骨，那把刻了个名字的刀就放在了他的身旁。

他亲手葬了相识多年的谢十七。

自此以后，同一批进牵丝阁的旧人又少了一个。

谢十一坐在新坟面前久久不动，面瘫脸毫无表情，只有沉寂的眼睛流露出一点疲惫和怜悯。

真正沉默寡言的人对着埋了同伴的土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有走的时候从风里传来一声没什么情绪的短句。

“明知道他无情，你就不该动这个心。”

情为何物？谢十一一辈子也不会懂，更不愿意去碰。

皇后的册封大典也在不久后举行，江燕行在见到自己父亲时也收不住女儿家的那点心思，对父亲的劝诫也无法听进去。

“爹，他是皇帝，更是我的夫君。百年之后我是要跟他葬在一处的人，夫妻本是一体，我会好好爱他，我是他唯一的正妻。”

“他待我也温柔，说不定将来还能传出帝后琴瑟和鸣的佳话，女儿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册封皇后的前一夜，谢忱来了桂瑶的寝殿。

烛火惶惶，宫人尽数被遣散出去，瑶贵妃独自在窗前起舞，她今夜作的是未嫁少女的打扮，忽明忽暗间灵动轻盈如精灵。

谢忱安静看完了她跳的那一支舞，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问：“这么有兴致？”

“你明日封后今日还来我这，更有兴致的是你吧？”

“知道你不高兴，所以我来陪你了。”

“我并未有多在意这些，倒是有件事想和你说清楚。”

谢忱拿出一个玉镯子往桂瑶手上穿，随意道：“你说就是。”

“我要走了。”

镯子卡在手掌最宽处，谢忱擡起头，眼底的笑意散了，“想去哪？”

“皇城外的任何地方。”

“阿瑶，你想清楚再开口。”

“我想得再清楚不过了，”桂瑶把那镯子搁在小桌上，认真地说：“谢忱，我们当真不合适，你心中不是也清楚吗？”

“江燕行要做皇后，可她只是皇后，你分明知道我对她们都一样，我的心思你想听多少次？我都说给你听。”

“我们之间不单只是江燕行和你后宫里那些女人的问题。你不要自欺欺人，能走到今日是我们有利益牵绊，有一个同样的目标。我的仇一报，你的皇位一得，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剩下什么？你问问你自己的心，那里面有没有我的位置，你也摸着我的心，看我究竟对你说谎了没有。”

“你是说互相都有所保留的那些喜欢吗？它们并不足以支撑我们走得长远。你算计过我，我也同样算计过你，在一起后我们不是一样也还在互相猜疑？你不会完全信任我，我也不会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这样谈情说爱太累。”

“你不想陪我了，即便是我说冷，你也不愿为我留下陪着我？”

桂瑶默了默，“是。”

能够离得开，只能说明是不够爱，她始终无法完全地爱上如谢忱这样凉薄之人。

何况谢忱如今是帝王，君臣有别，身为皇帝的他和还是贤王的他怎么会一样？

天家自古无深情，帝王更是一颗心分做无数瓣，哪有人能得全。

江燕行为他做所有不擅长的事，压抑自己脾性，谢十七为他也什么都愿意，他有触动过一分吗？

谢忱就是一个冷心的人，她又不是什么天真少女，不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截然不同掏心掏肺。她自己骨子里也一样不信任他，总会想将来她也会是谢忱嘴上说着喜欢背地里却满腹算计的女人。

把握不住，她也不再拥有筹码，不想继续这样不对等的爱情。

落不到实地的心要是得吊一辈子，这样的生活简直是自我折磨。

“在你心中，我就这点分量是吗？阿瑶，你已经是我所有人中的例外，难不成想成为我无条件顺应的存在？”

“你做得到吗？我自己也做不到，我也不可能无条件顺从你。”

这就是他们啊，永远给自己留有余地。

桂瑶叹息一声，“你若是真的对我还有些情分就放了我吧。”

谢忱沉默下来。

他已是天子，这世上哪个女人他都能要，只要他想要就没人逃的掉。

他的女人很多，只有眼前这一个是他在乎的，在乎她是否真的高兴，在乎她是否也爱自己，在乎她是否伤了病了，想和她做一对有感情的夫妻。

唯一一个，他心中认可的想要长久走下去的人。不图她母家权势助力，也不图她温柔恭顺哄自己开心。

但桂瑶说得对，他们心中总有别的东西比对方重要，就像他的正妻不是她，就像她当初入宫去做了谢锦的妃子，原因无他，取舍罢了。

相识以来的点滴在脑海里回放，可笑地发现他们之间的爱的确浅薄。

谢忱抓起那只镯子扔了出去。

“你该庆幸我对你真的有些真心，所以还愿意保存这点情分。”

“桂瑶，我放你走，去你自己想去的地方，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玉碎在地上，美好的东西总是这样，彩云易散琉璃脆。

桂瑶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告了别：保重。

谢忱，从此后你做你尊贵的天子，去实现你的野心和抱负，继续和你后宫里的女人们逢场作戏。

而我，慢慢放下我的仇恨，去看看你治理之下的江山，去捡起我丢失了的自由，用时间疗愈自己与自己和解。

你坐庙堂，我游江湖。

祝你大权在握，祝我潇洒自由。

山高水远，余生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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