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翼

程寄元从电话里听见了那巨大的碰撞声，紧接着电话就断掉了，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只匆匆跟谢歌说了句“有急事先走”就离开了这里。

仿生人归主人所有，主人能从终端获取仿生人的定位，他一改往日沉稳猛地按了好几下电梯，进去以后又飞快地按下关门键。

他快步走出大门，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定位越来越近，他低头看了一眼朝着那个方向追去，一街之隔，身上多处永久性损伤的仿生人跑上过街天桥，他的奔跑姿势很奇怪，一瘸一拐跌跌撞撞。

程寄元看着定位上快要重叠的两个点骤然擡头，眼睁睁看见虞岁宁从楼梯上一路滚落。

一瞬间，心跳跌停。

身体比脑子反应还要快，他头脑一片空白地向那边跑过去。

“岁岁？”他半跪在地上僵着手不敢动，他怕贸然移动会让人受更重的伤。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他只是出了一趟门，再见他的男朋友就一身伤躺在了地上。

严重的擦伤使得仿生皮肤破损露出内里的构造，仿生人没有血液，它们受了伤从伤口流出的是蓝绿色的特殊填充液，眼前的仿生人脸部和手部有大大小小的擦伤，而最严重的是他受到外力冲击被挤压凹陷的胸腔和折断的右手和双腿。

几乎已经不成人样。

虞岁宁勉强睁开眼，他的头部也受到了撞击，额头一角有肉眼可见的变形，左眼角处被滚落的时候时被擦破，现在正流出蓝绿液体。

程寄元无从下手，深呼吸一次强行让自己冷静一点，“岁岁，我怎么才能救你？医院……不，我得找仿生人生产商。”

“不要白费力气。”虞岁宁感知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地变轻，这具躯壳的伤痛不能传达到他本身身上，但系统留下的惩罚依然还在，那是作用在意识上的比躯壳上更强的痛感。

他连说话也没有什么力气，因此声音很小，“你抱我起来，靠近点，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好不好？”程寄元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他环顾四周不知道谁能救救他的岁宁，绝望的无助感充斥着整个脑海，酸软到连他那颗机械心脏也好似疼得血肉模糊，“我找谁能救你？”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想到了当初岁宁出逃的那家研究所。

“没用的，”怀里的人没有一点生气，折断的手臂扭曲地往下垂，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睫，不知道是在承受怎样的疼痛，说话间嘴唇也控制不住发抖，“先生，我快离开这个世界了。”

程寄元抱着他往车库走，“不会的，我会找人救你，岁岁，你别说胡话。”

“你别打断我，我有话要说，很重要。”

自欺欺人的程寄元逐渐放慢了脚步，他抱着人往上托了托，好让怀里的人能把头靠在他胸前。

“我真的叫岁宁，虞岁宁，我来自一个自称是管理局的地方，我在这几百年间穿梭过很多小世界，领着某一个角色的身份执行着管理局发派的任务。”

“这些小世界和故事很真实，它们有自己的体系，但对我来说都是假的，每一个都不是真正的我，我早就不会像最初那样轻易共情把自己的真情实感搭进去。”

“我认识你，在你是程寄元之前，你是伏迩、是卫均、是傅子奚、是褚云霁、是温昭曦，我们之间也有很多故事，可惜只有我自己记得。在上一个世界我做错了事惹你生气惹你伤心，是我不对，是我对你太坏了。”

“你也认识我，认识更早的我，因为你记得的名字是我的名字，不是那些被我替代的角色名字。那些更早的有你的过去我弄丢了，对不起，让你每一次都来找我，一定很辛苦。”

“先生，这几天你疏远我我很难过，但是我不怪你，是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让你产生了误会。”虞岁宁太疼了，他的灵魂在变轻，又因为那份极致的痛沉重万分，他的呼吸也变得微弱艰难，“主系统不会放过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可能我这次真的会死。”

程寄元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沙哑得过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他的下巴贴着怀中人的头，仿佛这样就能有力量，“我们之间的故事还要靠你说给我听，你要好好地活下来，知道吗？”

他已经不想去管什么仿生人什么研究所什么星际律法和大众眼光，只要岁宁能好好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联邦容不下他们他就带着人去星际流浪，宇宙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能是他们的归宿。

他为什么要在今天出门？为什么不守着岁宁？为什么要让他落一身伤生死一线？

跟岁宁能活着比起来，其他什么都不那么重要。

“我会努力的。”虞岁宁想对程寄元笑一笑亲一亲，可惜他做不到，他其实真的很不甘心，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了，没有管理局没有主系统没有任务，他跟程寄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对情侣，他在跟程寄元认真地毫无保留地谈恋爱。

明明好不容易抓住他的一线真实了。

“先生，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温哥，是的，我喜欢他，我一直都只喜欢一个人。而我喜欢的人从过去来到现在一直都在找我，真诚地捧着一颗心来爱我。”

他竭力撑着最后一丝气仰起头温柔地和他的恋人对视，“从始至终我只爱你，温故。”

再没有别的可能了，程寄元就是温故，伏迩卫均也是温故，所有的都是温故。带着一颗真心来找他，即便不记得所有也还记得要对他好的温故，亦是他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最信赖最亲近的温哥。

温哥来找他了，他喜欢的人也带着喜欢来找他了。

他的下场会怎样呢？他不知道。没能跟温哥完整地走到最后很不甘心很遗憾，然而能跟他互表心意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完满。

只是他怕程寄元伤心，怕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怕他走不出来。

“先生，我要睡了，等我下次再睁眼你也还会是这么好看的样子对吧？”

程寄元深深地看着他，轻轻地吻在他快要闭合的眼睛上，低声应道：“对。”

“那就好……”

那双漂亮的无数次让程寄元心动不已的宛如翡翠的眼睛缓缓闭上，他抱着人半跪在地，路上的小石子硌着膝盖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