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福心下一惊,他没有叫出声,立刻就反身碎步跑回了原路去告诉皇帝。
他不会认错的,那瘦瘦高高白如新雪的人除了朱玉不做他想。
王祯被小太监送到了宫门口,后劲全部上来,他醉得脚下踉跄,还是小太监和来接他回家的车夫合力将他塞进去的。
他丝毫不知道有人就站在树后如鬼魅一样幽幽地盯着他看,直到马车调转方向消失在了视野里。
陆潮星按住拇指上的扳指摩挲,站在另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若有所思。
锦福朝他作口型请他示意接下来是何打算,他直接屏退了所有宫人,擡脚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那道瘦长的影子。
夜色深重,宫里不允许宫人还随意走动,因此路上的宫女太监极少,更多的是巡逻的禁军。
皇帝带着浓厚的兴趣干着尾随这种事,他倒是想知道这个一身秘密的朱玉深夜不睡跑出来想做什么。
越走越偏,那影子消失在假山后,陆潮星擡眼一看,这已经是一座几乎荒废的宫殿,地上杂草丛生,檐角结了蛛网。
哗啦——
入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陆潮星循着声音过去,转出假山,视野再无遮挡,前方景象尽数纳入眼底。
岸边堆放着衣物和鞋袜,而那朱玉已然入水,废宫自然没有灯烛,所幸最近都是晴朗的好天气,从云层里漏下来些许月光。
那道人影是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两条白色的手臂和长而卷的湿漉漉的长发。
哗——
一条黑色的鲛尾从水中扬起,又重重地落下去,水花四溅。
鲛人的听力很敏锐,虞岁宁蓦然回身,半透明的鱼鳍耳和尾巴尖暴露在皇帝眼里。
陆潮星瞳孔一震。
眼前的鲛人艳如传说中的妖魅。
几十年至上百年前,岸上的人族因为鲛人得天独厚的美貌起了贪欲从而大肆捕捉,拥有貌美的鲛人一度成为了王孙贵族的身份象征,但鲛人血性重,并不接受被人类豢养,就算精心照料到最后也都会死去,以至于后来鲛人族的踪迹在人族领地内几乎灭绝。
一鲛难求,越稀有就越值钱,有人会专门出海去捕捉鲛人暗地售卖,陆潮星并非半点不知,亲眼见到活着的鲛人却还是实打实第一次。
朱玉是鲛人,那么一切都有了解释,他身上的味道是与生俱来,那是大海的咸湿气。
人族与鲛人不说不共戴天,至少也不是能和平相处的关系,又是什么致使这个鲛人来向他这个人族的皇帝寻求帮助?
陆潮星的目光落在那时不时摆动的鲛尾上,书上记载鲛尾状如鱼尾,只是鳞片坚硬力大无比,是十分美丽却也危险的生物。
传说中还记载鲛人能靠奇特的声音迷惑人心,可眼前这鲛人却变成了哑巴,无法再发声。这么看来,他的仇似乎有些深。
“这就是你的秘密之一?”
虞岁宁停在湖中央,保持着距离。
没有回应陆潮星也不在意,他继续猜测,“你的仇人是王祯。”
没有摇头即是默认。
“王祯是朕的妻弟,你应当知道。你找到朕跟前来就不怕朕扭头将你送给他?你不仅无法报仇还要搭上自己。”
月光下,鲛人的脸如梦似幻。
陆潮星耐心等着,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回应,他在岸边蹲下身,命令道:“过来。要朕帮你总要先告诉朕你们之间是什么仇。”
虞岁宁犹豫片刻,还是游动着到了岸边,他的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湿润的头发披散着遮住前胸和后背。
他快速地看了陆潮星一眼,指了指他的手。
陆潮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先看他想干什么。
鲛人看他似乎没反应就当他是同意了,一只手抓起皇帝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全家]
“王祯杀了你的全家人?”鲛人没有把锋利的指甲露出来,不然足够把皇帝的手心划破,陆潮星只觉掌心微微的痒,他盯着鲛人似笑非笑,“你要朕为了你杀了皇后的弟弟,你凭什么认为朕能答应你?”
他擡手碰了碰那半透明的鲛耳,意料之中被飞速躲开。
“何况你还不乐意成为朕的人,你还有什么价值能抵得过一个国舅?”
虞岁宁在他掌心写了三个词。
[鲛珠、龙纱、鲛人烛]
鲛人都难寻,鲛珠自然也是难得,至于龙纱,那是鲛人族才能纺出的入水不湿的鲛绡,而鲛人烛的主材料是鲛人熬成的油,同样的量燃烧时间比普通的蜡烛要久上很多。
对于人类而言,鲛人浑身都有用。
鲛珠龙纱便罢了,鲛人烛可是要鲛人命的,陆潮星对这个回复显然不满意,“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跟了朕?清白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难不成比你的命还重要?”
虞岁宁往后退了一点,用行动表明意愿。
陆潮星攥紧那养出来一点肉的手腕,“朱玉,朕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你得明白,朕想要什么不一定非要征求同意。”
勾起了他的兴趣却不愿意屈服,对于一个皇帝而言逆君心者死不足惜。
他不想杀了朱玉,只想掠夺占有。
鲛人平静的眼瞳倒映着皇帝压抑着暗火的模样,陆潮星越攥越紧,有要强硬把鲛人拖上岸的趋势。
离的近了,薛朱玉这张脸的冲击力强到令人无法忽视。
被逐渐拽离水面的躯体连着鲛尾,恢复了一些光泽的鳞片如一块块整齐排列的墨玉,一线线金色是巧妙的点睛之笔。
每一个鲛人的脸都是上天偏爱的产物,薛朱玉更是,如若不然薛如月也不会把他视为最大的假想敌。
薛如月的银白是圣洁干净,薛如月的黑金就是与之相反的神秘绮丽。
同为明珠,他们截然相反。
虞岁宁一直觉得陆潮星这样的人压根就没有所谓真爱,那不过就是想把好看的东西私藏的贪欲。
就像如今,换一个人,一个跟薛如月的纯善不一样的人,陆潮星照样也能起兴趣。
得不到他就越想要,他看上的人也跟物件没有什么两样,他喜欢就必须是他的,对方的意愿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他是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他的强取豪夺听起来竟然好像还没有那么难听。
陆潮星被鲛人这副格外美丽的皮囊所吸引,又因为屡次被拒起了征服欲,下一步就是强行占据。
那宁死不从的鲛人该怎么办呢?
陆潮星手一痛,鲛人锋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又长又深的口子。
也就是这么点时间,那哑巴鲛人已经摆尾潜走了。
宫里的湖水都不是死水,地底有相连的通道,鲛人一入水就像龙入深海难以捕捉。
陆潮星的手背血流如注,不仅如此,他还被扬了一身的水。
落汤鸡皇帝盯着涟漪未平的湖面怒极反笑,“朱、玉。”
惹了他还敢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