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
南海外海海域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别说薛朱玉的踪迹了,就是条半残鲛人都没找着。
族长府天天都是低气压,因为族长的眉头没有松动过。
“我们尽力了,族长。”
温故刚从外面回来,对于一无所获的结果已经不再意外,他忽然道:“不必在海里找了,他大概是去了岸上。”
“那……我们是否要去人族领地寻找?”
“毕竟是人族的领地,不必派太多人,去的人也多加注意不要被发现身份。”
“明白。”
“看好薛家那几人,我要去陆地一趟。”
“族长不可!人族狡诈阴险最是诡计多端,您身为我们一族之长不可以身犯险。”
“我有必须要带回来的人,不必再劝。”
温故浮出海面,有力的深蓝色鲛尾变作一双长腿,他仰头看着天边的月色,手中攥紧了一枚黑色的鳞片。
他的岁岁到底在哪里?伤好了吗?吃得饱吗?安全有保障吗?被人欺负了吗?
他太想他了,每一分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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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福是皇帝的太监总管,这太监到今年已经有四十出头,他在当今皇帝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就开始跟随,宫里后妃宫外朝臣是个人就会给他一两分薄面。
皇上从宫外带回来的美人被他安排在了离皇上寝宫不远的一座宫殿里,他带着吃食和药膏领着人来送床褥之类的生活用具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人的真面目。瘦是瘦了点,好生养些肉出来就好了。
“朱玉公子可有何处是自身不方便上药的?奴才可代劳。”
虞岁宁仍然坐在凳子上,摇头不语。
“若是无事吩咐奴才便先退下,您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宫人。”
等出了宫门,他的徒弟就变了脸色,“我瞧这位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您是什么身份,他不过刚入宫,竟还真敢受您这份客套。您这一去一走他就端坐着不知道起身迎一迎送一送。”
锦福踹了他一脚,瞧见左右没人才拧着他的耳朵到一旁教训,“我怎么教你的?旁人再对我礼让三分我也不能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他们敬的是皇上可不是我。甭管什么人巴结不巴结,只要不是有意羞辱就不要计较。”
“哎呦,师父您快松开,我知错了。”
“你呀你,再告诫你一遍,你我皆是奴才,做好分内之事就罢了,可千万别去贪图些不该想的。”
“是是是,师父说得对,受教了。”
锦福睨了徒弟一眼没再吭声,他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想这徒弟迟早要栽大跟头。
陆潮星刻意没让人通报,来的时候也没料到刚好撞见里头的人在给自己上药。
羊脂玉一般的背在火光下是温润的质感,尽管对方很快察觉到有人来了就拢好了衣衫,他还是看见了那上面纵横交错的鞭痕。
诚然男人多多少少都喜欢看肤白的美人身上带些红痕,却不包括这种,这明显就是动真格的抽法,跟暧昧无关。
陆潮星在主座撩衣摆坐下,“这就是你的仇家留下的?”
虞岁宁已经把衣服拢得严严实实,他点头。
“李道晴不是那么心急之人,你一身伤还未养好,他怎会这么快把你带到朕跟前?”
哑巴开不了口,皇帝又不懂手语,虞岁宁去隔间拿了纸笔跟他写字交流。
[是我要求]
“急着报仇?”
肯定就点头,否认就摇头,用不着写字,虞岁宁点了下脑袋。
又想起此人凭空出现一般查不出任何来历,料想也不会主动交代,陆潮星没追问他的身世处境,目光落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又短暂地在腿上停了几息,“嗓子和腿也是仇家所致?”
他再次点头。
不过他的仇家不止一个而已,没关系,每一个都要报。
“朕若是助你报了仇你又该如何报答?”
[余生当牛做马]
陆潮星嗤笑一声,“朕不缺奴才,你的用处只有一样。”
虞岁宁沉默地站着,乌黑的眼睛就静静地看着虚空的某一个点。
“你自己好好考虑,若是想借助朕的手为你报仇你随时都能来找朕,若是不愿……既然你已经找到朕头上来了,你的仇十有八.九无人能帮得上你。”
陆潮星的手指抚过那一头微卷的长发,鼻间似乎嗅到了海水的气息,他喝了一杯冷茶就走,没有留宿。
“配合一点养些肉,朕对骨头架子没兴趣。”
陆潮星是没强求,他这不是在等人“自愿”么?只不过还有一桩交易作幌子,还没到直接强要的地步。
他走后,虞岁宁关好所有门窗多点了一盏灯,他取过药膏回到床上把人腿变回鲛尾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抹上药。
这壳子被折磨了快一个月了,旧伤新伤交错不断,尾巴上的鳞片也黯淡无光。
其实如果细心观看就能发现薛朱玉的鳞片并不是纯黑色,末端有暗金色的细线,每一片只有一条,像流动的金光。
等身体养好一点,鳞片的光泽也会跟着恢复。
他的手指摸过掉落了鳞片的地方,耐心地数着自己一共掉了几片。鲛人外表美丽,但其本身危险至极,成年鲛人的尾巴杀伤力很惊人,鳞片也不像普通鱼类一样脆弱。
薛若涛让他掉了十片鳞,他会让薛若涛加倍奉还。
上完了药虞岁宁下地擦手,再把窗给推开。
他想温哥了,不知道温哥有没有找到这个世界来,他们现在是不是在看同一片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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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政治家,陆潮星在跟人谈判的时候向来稳操胜券很有耐心,所以他没有急着逼人就范,只偶尔过来看一眼。
养了这么些天,薛朱玉这壳子总算是没有那么吓人,每天坚持上药,伤口也渐渐好了起来。
今日皇宫里有家宴,陆潮星跟皇后还有皇后的弟弟小聚。
散了宴会,小国舅王祯乘坐轿子出宫,这也是皇帝赐下的恩宠。
许是酒喝多了,轿子擡得一晃一晃,晃得胃里一片翻涌,王祯擡手叫停,一下去就扶着树干吐了一通。
“就到这里,剩下的路本侯自己走。”
这里离皇宫的西南侧门不远,他情愿自己走出去也不想再被颠吐一回。
跟出来相送的还有锦福,他笑容得体地叫人下去,“奴才来扶侯爷。”
总管太监可是专门伺候皇帝的,王祯还没醉糊涂敢让他来搀扶,连连摆手,“不必劳烦锦福公公,夜已深了,公公还是快快回去服侍皇上。”
锦福从善如流,叫了个行事稳重的小太监去送人。
他站在原地目送了一程,转身瞬间却突然发现在宫灯照不亮的角落,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上了。
那道人影避着光线,只在离屋檐下的灯最近的那短短一刹被映照出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