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风xEd....
凌晨四点半,正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
充斥着柠檬薄荷味信息素的飞行器驾驶舱里,风平躺在后排宽敞的座椅上,身上盖着雄虫的连帽衫,陷入酣睡。
爱德华坐在风的座椅旁边的舱室地板上,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来,一只手臂平放在座椅边上,掌心紧紧攥住雌虫放在身侧的手指,另一只手在雌虫脸颊上轻轻描摹。
他动作很轻,怕吵醒雌虫,指腹几乎不敢碰到雌虫脸颊上的皮肤,只在虚空中描画着,像是要把对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线条起伏,全部烙印进心底。
视线随着指腹的动作,从雌虫微微透着蓝色的浓密睫毛,缓缓移动到直挺的鼻梁,再到饱满的唇珠,最后,落在脖颈处的腺体上。
即使隔着阻隔贴,依旧能清楚看出来,那处皮肤,此时是红肿的,像一颗熟透多汁的桃,不断挑战着爱德华的意志力的极限,不停地诱惑他,咬下去,将雌虫永久标记,让雌虫永远只属于他……
可是,爱德华不能这么做。
昨晚,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标记雌虫。
不要说把自己的信息素注入雌虫体内了,爱德华甚至连在那处皮肤上留下痕迹的勇气,也没有。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陷入泥淖中,断然没有抽离的可能,他能做的,唯有斩断自己和最爱的雌虫之间的最后牵绊,放他自由……
天色已经微微转亮,耳边渐渐响起鸟叫和通勤的车辆驶过的声响,预示着清晨的到来。
也在催促着爱德华,他该离开了。
可他没有起身,双腿似有千斤重,让他难以迈出那离去的第一步。
攥住雌虫的手的五指不断收紧,爱德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不再克制,弄疼了雌虫。
睡梦中,风的眉头轻蹙,呼吸变得急切了一些。
爱德华慌张将手指放松。
雌虫的眼睫细微地颤动着,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左右转动两下。
爱德华俯下|身,在雌虫眼皮上轻轻亲吻,腺体里重新释放出薄荷味的信息素,安抚着雌虫,诱他重新陷入安眠。
亲吻从眼睫,挪到鼻尖,最后,落在那双柔软泛红的唇瓣上,停留许久。
“对不起,小风……”
爱德华近乎用气声讲出这句话,用了闭了闭眼,松开了握住雌虫的手指。
手被松开的那一刻,雌虫短促地喘息一声,即使在睡梦中,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手指微微弹动,像在挽留。
可雄虫已然站起身,朝舱门外走去。
“Ed……”
雌虫发出一声很轻的呓语。
这呼唤的声音很小,几乎被外面的虫鸣淹没,可落在雄虫耳中,却像古钟的鸣响,震慑他的心房。
雄虫已经跨出舱门的一只脚顿住,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
他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痛。
可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雌虫一眼。
唯恐多看一眼,他便再也没有了离开的勇气。
踏出飞行器,将舱门在背后关上,雄虫垂着头,快步迈入眼前的无尽黑暗中……
如果风知道,这一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那金发雄虫,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在雄虫的信息素安抚下,沉沉睡过去。
他会拼尽一切,将雄虫留下来。
可是,现实却连和雄虫最后道别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
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他去四时酒店时开的那架飞行器里,飞行器停在圣保罗军事学院的公共停机坪上。
雄虫,已经不见了身影。
“Ed?”
风擡眼四顾,轻声喊雄虫的名字,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他垂下头,注意到从肩头滑落的那件黑色的连帽衫。
那是爱德华昨晚出现在他面前时,穿在身上的,此时却搭在风的腰间。
视线下移,风注意到自己皮肤上的青紫痕迹,回忆起前一晚在爱德华的飞行器里发生的种种画面,脸颊逐渐烧得滚烫。
他下意识擡起手,轻抚在后颈的腺体上,意识到那里是完好无损的,并未被标记,一股失落情绪,油然从胸中升起。
他们已经订婚了,他们昨晚已经做了最亲密的事,可雄虫依旧不愿意标记他。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思忖之间,手环上传来震动提示声。
是室友琼斯发来的信息:
[Jones:知道了]
[Jones:已经帮你向教官提前请假了]
[Jones:你尽管在宿舍安心养病吧,小风]
风的眉心轻蹙,拨动屏幕,滑到上面的聊天记录,意识到是爱德华昨天晚上趁他睡熟的时候,用他的账号告诉琼斯自己突然生病,请求对方帮忙向教官请假。
风的光脑账号的锁屏密码是爱德华的生日,很好猜,爱德华能轻松解锁他的屏幕,以风的名义帮他请假,这不难做到,也很贴心。
但是,以风对爱德华的了解,他不是一只会轻易碰伴侣的账号的虫。
想到这里,风把光脑账号快速检查了一遍,发现爱德华除了帮他请了病假之外,还将他们两个最近这些天的聊天记录全部清除了,包括四时酒店的订位信息,还有酒店打来的那一通电话。
看起来,他们两个像是从参加完国王陛下的家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似的。
昨晚爱德华出现时的狼狈模样,爱德华告诉风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爱德华眼底的恐惧、绝望、无助……
一瞬间,零零总总各种记忆,一起涌进风的脑海中。
“Ed……”
风的胸口发闷,越来越窒息,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带动着太阳xue开始刺痛。
从座椅上滚落下来,风的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手臂撑在座椅上,勉强站起来,随意地将衣服披上,风从自己的飞行器里狂奔出去,绕着空旷的停机坪转了一圈,一通接着一通地拨打爱德华的电话、语音,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对方。
电话是忙音,风的聊天账号……被拉黑了。
站在停机坪边,茫然看向远方的天际,风到这时,才意识到,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知道爱德华在哪里,不知道怎么联系上那只雄虫,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帮他。
风双脚瘫软,跌坐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面上的血色褪尽了,双唇颤抖着,近似呢喃地低语:
“Ed,不要有事,不能有事,不要离开我,求你……”
爱德华失联一周后,梵德.马克以皇冠集团总裁及创始虫的身份,向全体亚特兰公民,发表了一封公开信——
信函中,马克沉痛地宣布,在最近一次安全隐患彻查中,发现了一批混入集团内部的PTG间谍,他们试图窃取星源网络科技公司的技术秘密,其中涉及大量的国家最高机密,已经涉嫌构成叛国罪。
而这批PTG间谍中,包括马克自己的亲生雄子,梵德.爱德华。
马克痛心疾首地表示,是自己教子无方,疏于管教,才让爱德华走上了这条错误的不归路。
同时,马克表示,自己痛定思痛,哪怕爱德华是自己唯一仅有的,最爱的雄子,马克也决不姑息,必定以帝国律法的最高准则,请求内阁给予他的雄子,最严肃的处置。
最后,马克告知所有公民,梵德.爱德华已经在PTG地下组织的包庇下,成功逃离了首都星,目前仍旧处于逃亡状态,如果有任何公民发现了他的行踪,请配合政府,及时举报,成功提供重要线索的公民,将同时活得政府和皇冠集团的丰厚奖赏金。
看着那一段又一段的官方声明,风的心情十分复杂。
爱德华加入了PTG,试图窃取国家机密?爱德华以通缉犯的身份,逃离了首都星,至今下落不明?
这些声明,风很难讲自己到底相信多少,但是有一条,他可以从字里行间,猜出来——
爱德华成功逃离了皇冠集团和亚特兰执政高层,摆脱了自己父亲的束缚和帝国律法的禁锢,不管他现在身在何处,至少,他还在为自己的立场,而奋力前行着。
无论对与错,风觉得,只这一条,就够了。
“Ed,好好活着。”
风仰起头,看向夜空中,那片横亘在头顶的银河里,最亮的那一颗星。
然而,事与愿违。
那封公开信发表之后,三个月后,风接到了梵德.马克的电话。
爱德华失联以后,这不是马克第一次联系风。
之前因为要调查爱德华的行踪,马克以爱德华的雄父、皇冠集团总裁、内阁重要成员的身份,前后多次联系到风,向他询问了许多与爱德华最后联系的细节。
他们自然没能从风这里得到任何有用信息。
而风虽然疲于应付,可身为一名从小训练有素的贵族,他仍旧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始终配合着他们的调查。
此时看到马克的电话,风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又是一次有关爱德华的行踪的变相审讯。
心中迅速合计了几套应对策略,风点了接通键,主动向马克问好。
马克却并未回应风的问候,只是保持着沉默。
沉默在电话的两端蔓延着,将风的一颗心,紧紧包裹住。
“……马克叔叔?”
风喊了他一声,试图打破沉默。
对面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风,Ed……他……因为意外,死亡了。”
从学校到警局的这一路,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为了不至于窒息,风在心理上为自己迅速构筑起一面围墙,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那肯定不是爱德华……
可是,到了警局,被领进那个满是药水味的冰冷的房间,一眼看到躺在金属台上的那只虫,风的脑袋,仿佛炸开了,心,碎裂成许多细小的粉末。
他一步一步,靠近那张金属台,站在边上,垂着眼,看向躺在上面的那只雄虫。
雄虫的脸惨白似蜡,双眼紧闭,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
雄虫的身体多处断裂,又被拼接起来,破布一样。胸前的部分,因为是爆炸出现的源头,所以不剩一片完整的皮肤,无从拼接,只能拿一些仿生材料拼凑起来。
风擡起手,指腹试着在那胸前歪歪扭扭的缝合线上描摹,可手抖得厉害,根本没办法如愿。
“Ed……”
他张开口,试图喊出那个名字,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地面上。
风擡起手,指腹触碰着雄虫冰冷的脸颊,那里的皮肤,触感变得怪异。
可是风一点都不在意,他俯下身,像以前做过很多次的那样,轻轻亲吻雄虫的眉心,眼角,脸颊,最后,是那一双唇……
雄虫自然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没有回应,也没有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
这只是一具躯壳。
他爱的那个灵魂,不在这里。
手指从雄虫脸颊,缓缓向下抚摸,在靠近雄虫脖颈处的皮肤时,中指上佩戴的那枚星辰之心,与雄虫的腺体出现感应,上面的蓝紫色星源素光芒,一闪而过,带动腺体皮肤也跟着闪烁起同样的光泽。
风盯着召唤器和腺体上的光芒,怔怔地看了许久。
打从风走到金属台边,擡起手,开始触碰尸体时,身后的警员便试图上前去阻止他,却在刚迈出一步之后,被马克擡手拦下来。
“该做的检查,都已经做完了,报告已经交上去,最后的手续走完,我雄子的遗体,就要转椅到我们梵德家的灵堂去了。”
马克低声说,“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和Ed独处一会吧。”
警员看向马克,犹豫片刻,最终点点头,领着几个同事,与马克一同转身出去了。
直到所有虫离开,风都不曾将视线从雄虫身上挪开。
隔壁的几只虫透过玻璃墙,望向风所在的房间。
就见风缓缓地擡起腿,爬上了那张金属台。
他侧身躺在雄虫身边,像雄虫活着时那样,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搁在雄虫肩窝处,又擡起手,将雄虫的手臂从自己肩膀绕过去,摆出一个环抱的姿势。
他们亲密无间地拥吻,像雄虫活着时那样……
风擡起手,环住雄虫的脖颈,将头埋得很深,像是丝毫没有闻到雄虫身上古怪的臭味。
泪水仍旧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从风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下去。
可此时风的神情已经变得平静,他轻声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骗我……
“你说过,你再也不会玩失踪,再也不会让我担心,再也,不会离开我……
“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我们的婚约,我们签订的契约,还有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话,这些都不作数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混蛋的雄虫。
“你既然总是食言,既然什么也做不到,又何必要和我夸下海口,让我去相信。
“何必要……让我爱上你。
“Ed,我恨你。
“恨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风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好像,比自己前半生讲的话全部加起来,还要多。
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头就痛的厉害,心像是被剜去,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
他从一开始的质问和责怪,到后来,开始像两只虫约会时那样,不断地和爱德华讲述一些琐碎的日常见闻。
这些事,以前都是爱德华来做的,风往往只是个倾听者。
可怀里的雄虫现在不知闹什么脾气,一言不发,风不在乎,也不怪他,他不开口,风就自说自话,把自己能想到的话,全部讲给他听。
外面虫来虫往,他们换了几个地方,最后爱德华被放进一口宽敞的棺材里,棺材做得挺舒适的,足够两只虫并排躺着。
风安之如怡地躺在爱德华身边,继续拥着他。
外面总有虫发出各种议论声,风全然不在乎,他只想要和他的雄虫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葬礼持续了七天七夜,风就在那棺材里,躺了七天七夜。
雌虫拥有着上阵杀敌、以一敌百的强悍体魄,他们的锋利的鞘翅是最好的武器,他们健壮的身体也是为了战场而生的。
他们可以不吃不喝,连着战斗长达十天都屹立不倒。
区区七天,根本不在话下。
不,不止七天,也不止十天,以后的每一天,风都要像现在这样,再也不离开爱德华。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下定了决心。
可是爱德华的棺材最终被移送到了火葬场。
进入焚化炉之前,风擡起头,看向缝隙里透出来的火光,竟然从唇角扯出一个笑来。
“Ed,你看那火光灼烧的样子,像不像你翅膀上的朱砂纹?
“你选择扑火,我选择……陪你。”
那一瞬间,风觉得解脱了,释然了。
他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再也不和爱德华分开了。
可他的手臂,被一只雄虫用力攥住,不由分说地,要将他从爱德华身边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