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霜惊诧地看向阿芸,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可渐渐的,里面又多了几分恍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和姜冲生得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么?
阿芸觉得这一瞬间她望过来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难懂的情绪。
但最终她也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苦了你,倘若娘娘和将军尚在,定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楚。”
她还记得当初这个小丫头央求自己给家里人看病时苦苦哀求的模样,也记得魏家那座简陋的乡下院子。
若是没发生当年那些变故,她本该是如今东都城里最矜贵的姑娘,被人捧着、护着,生怕让她淋一滴雨、受一缕风,又怎会日日在那样的乡下地方受苦受冻?
“芸表妹,当年舅父的事另有蹊跷,是么?”
许是体弱多病的缘故,他说话的语速比常人略慢一些,多少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然而在说出这句话时,他那双原本温润柔和瞳仁忽而变得似寒潭般幽暗而深邃,泛着灼灼冷光。
当年秦家出事时,他不过是个孩童,并不能理清整件事,自然也不能明白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甚至就连舅父舅母亡故的消息,他都是从那些宫人口中听到的。
再后来,他隐约知道舅父是打了败仗,而朝中一片骂声,个个都跳着脚要求对舅父、对秦家论罪。
彼时母后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舅父舅母再也回不来的事实,却紧接着又要为秦家提心吊胆。
她虽然日日都在他面前装作一副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的样子,依旧温声哄他、同他说话,可他却能察觉出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坐在窗前发呆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那双像星子一样好看的眼睛里不知从哪一日起已没了往日的光亮。
可他却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稍觉安慰。
再后来,等他慢慢从当年那些零零散散的流言中拼凑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他只觉得荒唐,并且将这笔账全部算在了那个人头上。
倘若不是他为了平息民怨、堵住悠悠众口,让舅父在最不该打仗的时机带军北征,便不会发生后面这些惨祸。
倘若他能够在舅父战死后顶住朝中压力,能够不将所有的过失都推到舅父身上,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秦家本也可以不被灭门,母后也不会心如死灰、自焚于宫中。
可后来他忽然觉出不对——舅父一向屡战屡胜、几无败绩,当年和北聿人的那场仗,本不该到如此境地。
即便受制于天灾,舅父不能像以往一般大捷,可彼时仰仗大胤地广人多,大军的人数依旧多于北聿,舅父那般善于用兵,又怎么会落败得如此彻底?
他明知其中必有蹊跷,可因为彼时甚至还自顾不暇,所以迟迟没有能力去查证,直到他逐渐积攒出一些势力,他派了人暗中去查,可却始终没有什么重要的收获。不单单是因为此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更因为当年最后一役跟随舅父一起迎敌的那批将士,无一生还。
他问过军中当时并未跟随舅父去蝮莽原打前锋、而是留在后方等待冲锋的那批将士中的一些幸存者,除了有人提及当年运粮官未按约定时间押运粮草抵达、他们曾有一段时间在战场上缺少粮饷之外,最后一役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内情。
运粮官失职,虽可以算作贻误军机,但却并不能说明舅父用兵并无过错。
而他要的,不是有人替舅父一起分担骂名,是告诉世人——
他们错了!
他要洗刷掉那些人强加在舅父身上的所有污名,要让他的名字以忠烈之名被镌刻在史书里,要让秦家那些枉死的魂灵得以解脱。
纵然早有预料,然而当阿芸真的缓缓冲他点下头时,他眼中依旧难以抑制地蒙上一层阴翳之色。
“咳咳咳”,他忽然擡起手,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大半张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良久,待他终于止住了咳,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如纸,没有生气。
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坚定得让人想要相信。
他说:“你放心,无论有多难,有朝一日我必能为舅父和秦家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