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公事,梁不换便押着尸族长司返回了冥府,孟往独自沉思了片刻,随即无聊地歪着头叹了口气。
他大概就是典型的闲不住,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觉得没那么虚无,这也是做人的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再后来化鬼时处境不好,亦是丝毫不敢松懈,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对月余川这种浪子是既佩服又羡慕。
笔架上挂了规格不同的毛笔,从窗外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垂挂着的笔胡乱晃动,书案上摆着的书籍被翻乱了书页,哗哗作响。
干脆挑本书来看吧,他一本一本地从摞着的书里挑,大多是各家典籍。将不想看的分成一堆,有兴趣的划到另一边,等那一摞书要被挑到底的时候,忽而一本从未见过的书入目。
封面上颇有风韵地写着两字书名——莫测,听起来很高深,或许是什么自己不曾涉猎过的学问。
随即他沉下心来,正襟危坐,神情肃然地翻到扉页,但见——
卜算子七月新作《莫测》,偏执阴暗冥王×强势疯批孟婆,双强对决,爱恨交织,倾世虐恋,全城首发!
“啪”地一声,书被打在了桌上。
竟然是话本,还是这样的话本?
这显然是月余川的书,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了他这里。难怪……难怪那天月余川表现得那么异样,不停地打探他跟冥王的事。
冷哼一声,眸光斜斜瞥见书角有凹进去的痕迹,又将书拿过来翻了翻,有好几处都被折了页角。他知道有的人看书有这样的习惯,在印象深刻的地方折个小角方便以后翻阅。
缓了口气,慵懒地倚坐回去,既然你都好心折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看一下吧。
……
月余川推开门前来寻他,却见孟往懒懒翻看着一本书,便没打扰,自己另外挑了个位置坐下。
他寻思,孟往虽然是祭司门的,但毕竟不是大祭司。应该是在看一些有关祭祀事宜的书籍吧,补一些大祭司的细则。孟往对主持祭礼有些排斥,算得上是被赶鸭子上架,纵使不愿意,但还是这么尽心尽力地做事,刻苦严谨又博大,他不由得在心里给孟往竖了个大拇指。
孟往擡眸瞄了他一眼,他专挑被月余川折过的地方看,不愧是让堂堂月老都印象深刻的内容,不可谓不刺激。
随口一问:“你觉得我跟冥王怎么样?”
“嗯?你们不是有过节吗?”月余川微讶,孟往怎么突然这么问?
“是有,我跟他曾经是敌人,但现在还不是照样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
“哦,我不太了解冥王,凭感觉,他太疯了。”他撇撇嘴,要是不疯,也想不出把他扣下来给孟往当男宠这样的狗建议。
“他疯,难道我就不了么?”
“……你也疯。”
孟往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又工于心计,神秘野性,这种人很难压得住。这么一看,跟冥王竟算得上同道中人,相互牵制。
“但你有原则的。”
“哦,怎么说?”
“有所为有所不为,轮回司主事这个位置,本就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掌管轮回这么多年,三界六道几乎没有出过差错,必不止是因为强大。”
轮回道事关复杂,通过轮回司来评价孟往为人的也有很多。比如任何亡魂都逃不过孟婆汤,为此不知有多少心愿未了的亡魂苦苦哀求他,无一不落个被强行灌下去的结果。
冷漠绝情,薄凉难当。
就因为这一条规矩,便落了个这样的名声。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孟往笑了笑,月余川倒不同寻常,根据自己稳坐轮回司就断定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么简单吗?
“那你知不知道,”他暂且停下看话本,擡眸无波,“有多少人觊觎着轮回司主事的位置,不过是迫于威势才不得不服从于我。这个位置,不是我也一样可以。”
月余川想了想,正色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亦不知其内。位高权重从来不轻松,他们觊觎你手中权柄,谁又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要付出什么承担什么。有关轮回司和你的说辞不一,皆为外人据一己之见而论,不足听信。
况且我听闻轮回道势千钧,稍有不慎就有榨耗生息魄散魂飞的危险,非极擅阴阳者不可为。轮回司主事的位置不是谁都当得起,孟大人就不必自谦了。”
很中肯的,月余川竟比许多冥府之人都更懂轮回司。他虽然玩世不恭不拘礼法,但骨子里的涵养却是正人君子的,皎皎如月。
既然世事纷乱不清,更不可妄断是非。
因此对许多事都少了偏见,也包括对他。
他不一定理解轮回司到底有着怎样的守望,怎样的道理,但至少不会在这个本就是非不断的话题上添火加碳,不会隔着一层纱看事情。
在这一点上孟往毫不吝惜对他的赞美,这样的修养令人折服,有所为有所不为,同样适用于他。
难得有这么顺心的评价,孟往再琢磨了一遍,又开始翻阅。
……
孟往提起冥王,月余川这才想起自己的话本落在这里了,还是应该拿走的,让孟往瞧见了不好。
他起身到书案边收拾那一堆书,孟往瞄了过来,他不紧不慢:“没事,你看你的,我也找本书瞧瞧。”
“嗯。”
从上到下一本一本翻了个遍,偏没找着,拿目光四处搜寻了一番,好像只有这里有书,应该是在这里的,便又从头开始翻。
“怎么了,这么多书一本都瞧不上?你找什么,需要我帮你吗?”孟往不怀好意,也不看话本了,就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看他翻。
“哦,不用,我只是有点选择困难,容我再考虑考虑看哪本。”又翻完了一遍,还是没找着,感到不对,他顺势瞥了一眼孟往手里的书,翻开的那一页显然有折痕。
孟往也有折书的习惯吗?孟往时常看书,但他记得没有。
所以!?
孟往旁若无人地开始念书:“红衣白雪三尺剑,一剑愁杀红尘怨……再相见,一个阶下囚,沾满血污。另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中又含着无尽嘲讽。冥王缓步下高台,手执长剑,剑尖挑起她的下巴——”
他一下闪过来要抢,孟往撑住扶手翻了出去,没让他得手。随即晃了晃手中的话本,谑道:“小神仙,涉猎广泛啊,看这么多有关我的话本,是在研究什么?”
月余川心虚地笑了笑,一时语塞,其实看个话本原本是没有什么的,但有关孟婆的话本就不一样了,代入感很强。
见他不吭声,孟往把他拉到椅子旁边,按着他坐好,又把话本塞给他,自己坐到另一边。朝他擡了擡下巴,示意道:“我看这故事写得甚好,不如一起分享分享,将你折过的地方都念一遍?”
“那……”月余川眨了眨美目,露出一个无辜又纯良的表情,企图逃脱孟往的责罚,“那种桥段也要念吗?”
“你自己折的,为什么不念?”
“……”
他懂了,孟往就是专门来治他的。
不过……哼,跟堂堂月老比风月,不自量力,念就念,谁怕谁!我敢念,你敢听吗!
于是乎,一仙一鬼一个念一个听,一个声情并茂一个稳如泰山,一个面不改色一个面无表情。
趁着翻页的空隙,月余川擡眸悄悄瞄了孟往一眼,暗自琢磨:“这都没反应?碰上对手了,他好像很会的样子。”
孟往盯着他,暗忖:“不愧是月老,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精于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