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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宿山。”
薄愁轻笼的美人擡眸,对上那双注视他的眼。
他默了须臾,才问:“吕黯呢?”
“我遣他离开了。”
一方主将前往另一方会谈是常有的事,只当做普通访问,不可趁机动手开斗,这是大家都公认的规矩。但息宿跟他已经不只是天陲野两方势力那么简单了,还涉及到了上古的恩怨和轮回的争夺。
还有关于生与死的审判。
若是想试探他极阴之人的身份,也该有结果了。整个天陲野只有颜春和文起知晓他的身份,颜春不可能参与,那么跟息宿为伍的便只能是他的好师叔文起了。
既然与文起为伍,势必是敌人。
他不允许有人拿着自己的逆鳞到处惹是生非。
自空候离世,他一直由文起教养,文起对他也算得上半个父亲。他还有些感情,只想要文起现身,他们可以再好好坐下来把一切都谈清楚。可是文起已经不想给这个机会了。
吕黯离开了宿山,把他留在这里,轮回境会立马警觉起来,息宿也会,还有——莫及城也会。
……
他按住孟往的手背,抓到自己身前,一改方才的楚楚之态,添了几分肃色,了然:“你又想利用我?”
他不了解孟往的过去,这个被秘密压身的人有太多的逆鳞,但“想要宿山”这几个字已经充分暴露了他跟息宿之间的罅隙,不可调和。甚至可以猜测,息宿踩到了孟往的底线,以至于这个不择手段的主事急切地想要荡平宿山。
“息宿不会放我们离开的。”他没有否认月余川的问题。
他发兵围困桀鬼阵地,并不真的想要攻下,只想要逼文起现身,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拿下这一方势力,要他们彻彻底底地臣服在轮回境之下。文起既然不在桀族阵地之内,那就永远也不要回去好了。
不止,连同宿山,他都要。但若是同时跟桀族宿山两方相斗,未免也太仓皇了。
既然要斗,那就要挑选最有利的时机,拥有最趁手的筹码。吕黯现在离开宿山,这种搬救兵的架势,只会激起息宿的疑心和杀机,而他尚在宿山篱下,这就是息宿动手最好的机会,息宿一定会选择在救兵搬来之前速战速决。
这一开斗,月余川也跑不了,莫及城难以从中抽身。为了借助莫及城的力量,他要把月余川卷进来,为自己所用。
从他遣吕黯离开的那刻起,他的谋划就已经踏上了正轨,月余川想退也不行。
……
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月余川松了那几分肃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不过多纠结他的机心,反正又不是头一次见识了。
他想要宿山,他配合就是了。
“那就把宿山打下来,”擡手为孟往理了理耳后的头发,道,“送给你作礼物。”
他过分的包容大度,反倒令孟往感到诧异,以为他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要强调一下:“我想要宿山,一整个。”
“好,”他笑,“都给你。”
孟往心神一晃,蜷了蜷手指,却被他握得更紧,一时竟生了微末的慌乱:“你都不问我为什么?”
“不用问。”他低笑一声,不再言语,只默默在心里将下半句话说完,“我是……甘愿被你利用的。”
孟往愣了愣。
那双眼睛柔和得有些溺人,他托着他的手,握着指端,恍惚间好像极轻微地俯了一下身,又极快地坐正。
一切都快,一切又都细碎,仿佛没有发生过这个动作一样。
是……是想吻手背吗?
心口倏然被挠了一下。
他眸光闪了闪,微微别过头去,月余川并不知晓缘由,就这样毫无挣扎地接受了自己的利用,他反而真实地感到有些抱歉。这样的心情并不在自己的筹划之内,但凡月余川多问一句,他都能安心一点。
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筹码心软,但月余川对他有几分上心,他也没有完全拿他当利益品看待。
故而豁然觉得,不可将月余川与筹码相提并论。
他也就愿意多提一些:“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不信。”
“错了,”他摇摇头,“是有的。”
对他们来讲,灵魂长逝才是真正的死亡。
所有人都说息宿是死亡的控制者,轻而易举就能控制死魂灵,而他知道为什么——息宿,本身就是轮回道复生之力的产物,是机缘巧合之下从死魂灵复生过来的。
正因如此,他才对轮回那么有执念,那么想要死魂灵重新步入生途。才将大批死魂灵伪装成生魂,企图从轮回道偷渡。
他们两个恰好生死相对,死者求生,生者求死,但都不是为自己求,是为了别人。死灵的操控者为死魂灵追求着生途,而生途的掌控者为他们谋得了死亡。
“那个真正选择死亡的人,是我。”
而这正是他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