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父乃鬼族，母亲是人族，我只是母亲被鬼族凌.虐后的产物，自小隐瞒这个秘密，后来东窗事发，多谢莫司大人护在门下，得免族人遗弃。”

“莫司大人，为您做鬼下地狱，这些我都心甘情愿，不过也算是……有恩报恩了。”

神有半神，即阿修罗，但鬼却没有半鬼这一说。鬼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要么是人，要么是鬼。

他的母亲何其无辜，只是不幸被鬼族俘虏，凌.辱之后便有了他，但他是人，这还算好，若是鬼的话，族人一定会发现，然后将他们母子二人都处决。

他瞒着这个秘密长大，可惜后来还是东窗事发。虽然族人没有怪罪，但怎么也躲不过白眼。

——族人厌鬼近乎于偏执，哪怕他不是鬼，只是沾着鬼的血脉，在众人眼里那也不是真正的人了。

后来莫司不忍心，便将他调去了医门。他开始习武，后来从医，也正是这个原因。

那个时候莫司还没有现在这么冷酷锐利，只是一个有些不爱搭理人的年轻巫贤。

作为人族医部之首，莫司每天潜心于医术，不过大概是对他生了恻隐之心，他待在医门，莫司每日还会多问候他几句。

严格来说，他们应该是上下属，然后又互相生了情愫。

待在医门的时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安稳最简单的一段时日，再后来，便没有以后了。

医术比道术发展得快，也要早上很多。直到阴命大祭司出现，道术才得到系统地发展，但医术的话，在莫司这里就已经精进了。

他是新医派的创始人，天之骄子，早早地便得了神约，逝后必定为神。

直到那场变故，医门药案有误，毒杀全族千百人不止。

那药案为什么有误，当时有说是巫贤不小心弄错了，也有说是底下的医者错拿了未修改的药案，也有其他的什么。但时隔太久，真相是什么他有点记不清了。

反正，服用了那药的族人皆身痛乏力，卧床不起，无力回天。整个医门皆束手无策，

这事怪在巫贤头上，满族声讨，要巫贤偿命。

若真是这样发展下去，虽然并非本心，但医者失误害死人也是杀孽，莫司不仅会被判决，还会死后身染杀孽，注定与神约无缘。

诸余罪中，杀孽最重。

……

后来他在地狱中徘徊多年，的确是……罪有应得。

一夜之间，那些将死未死的病人，全都死于他的利刃之下。

那天黎明天将苏醒之际，莫司惊惧且颤抖地看着他，也看着他染满的鲜血，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丝气音也发不出来。

黎明的天色将明未明，清晨第一缕清光照在他们身上，也照在千百人的血。

而他亦是绝望，最后看他一眼，只待判决：“我没有仙资，但你有，所以，成神吧……”

这些病人本就无力回天，终将一死，他先一步结束他们的生命，这些杀孽啊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身鲜血，一身罪业。

他用极端的方式替莫司抵了罪，所以这场变故最终被归为了他篡改药案，嫁祸巫贤。

原因么，自然就是他多年来不满族人的冷嘲热讽，心怀怨恨，也就利用医门寻了仇。

本来，族人就是偏见着看他，这个理由天衣无缝，无人质疑。

后来因为孽业太重不度轮回，沦落地狱，是他罪有应得。那个夜里他手刃众人时的黑暗时常被忆起，折磨人的心神。

其实最开始生起替人抵罪的想法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莫司出事，反正那些病人都要死了，不如由他亲手了解，还能替莫司解围。

他也不想这样，但真的没有办法了……

但生命，人伦，他欠下的债在地狱中才得到反思。他对不起那些将死的族人，他忏悔。

他永远记得族人临死前盯着他，那般无助、惊惧与绝望的神色，是真正的指控厉鬼的神色。

地狱那个地方，充满血腥与杀.戮，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他凌驾于此，成为这块区域的掠食者，但也厌倦了这样永无休止的搏斗，憎恶日复一日的折磨。

直到又一个人来，据说，这个人叫晤虞，是人族的阴命大祭司，背负曙光与希望，但却为了利益抛弃人族，致使族人浮尸万里。

他一听到这话，就觉得虚假，传闻皆不可信，人心永远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关注这个人，那种掩盖不了的绝望气质，跟他曾经相似，但又比他更极致。

那时候冥王隔三差五便来地狱中见晤虞，来看望曾经的死敌。地狱众生都说，这个人身在十八狱，又被冥王如此虐待，可见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他却不这么认为，冥王何曾这般对待过一个俘虏，并且这样不厌其烦地劝降，这本质上就是一种看重，是价值。

地狱众生都是鬼了，可晤虞偏迟迟不愿塑鬼身，迟迟不具备鬼的力量。他顺手的时候，会暗中替晤虞处理一些恃强凌弱的杂碎。

替晤虞挡下最后一枚骨钉，也的确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看重他的价值，寄希望于他能够有走出地狱的那一天，然后拉自己一把。

但那枚骨钉毁了他的右手，他失去了长久以来地狱霸主的地位，日渐凄凉。

若是晤虞不能飞黄腾达，或是不记得他，也只能是他认命。不过好在，他赌赢了。

来地狱中接他的时候，他已不是晤虞，而是孟往了。

阴间四大府司，轮回司、判官司、阴曹司、功曹司，轮回司排在头一位，号称冥府第一司。

而他这个冥府第一司主事身边的红人，自此顺风顺水，见他如见孟往。

……

一炉香燃到了尽头，香气渐渐淡了，连往事也转瞬成灰。

“这只手不是白废的，孟大人，我还想念在轮回司作威作福的日子。”

这就是他的选择。

莫司惊愕，其实在他开口的时候，就隐隐有了预感。但他不理解：“你当真如此……不念旧情？”

吕黯凝他，既黯然，又确定：“我已经想清楚了。”

他在地狱中努力去忘记曾经，没想到莫司却在漫长的岁月越来越牢记。他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爱护莫司，是因为恩情，还是爱情。

太模糊了，只知道那时候，的确是很在乎很在乎……

但地狱出身的厉鬼，就没有不绝情的。

莫司无言。

吕黯为他屠戮世人，他终是成神，但终究是损了仙资，降为半神。失去的一切令他慢慢改变，变得锐利，也让曾经的爱恋成为执念。

他这么迅速地对孟往动手，一是因为孟往终止轮回，有碍世人，势必不可留；二则是因为私心，为了夺人。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算错了两个人，一个月余川，一个吕黯。

当爱人站在眼前，才发现那已是曾经的爱人了。

他变得愈发冷酷锐利，吕黯却褪去一身劣气，愈发平淡，藏锋于内。

但他这么希望吕黯离开孟往，不是为了重拾旧爱，而是单纯地觉得孟往危险，这个人沾满是非，稍有不慎，连带着身边人也会被拉下深渊。

他想将吕黯拉出来，但吕黯不领情。

他终于绷不住，也不顾孟往本人在场，喊：“即使他是晤虞，你也要如此吗？”

即使他摔下巅峰，人人欲除，未来之途生死未卜，你也要如此吗？

月余川面色不虞，强忍住想拔剑的冲动——莫司的确太过固执，太有执念。

这个问题终于又落在了晤虞身上，因为是晤虞，所以不能被选择，也活该被抛弃。

但在吕黯这里，孟往已经知晓了答案——

“我不知晤虞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