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故事尽了,陷入沉默,孟往也无所谓了,只说:“反正木已成舟,我疯也疯了,错也错了,师父就算怪我,我也认了。”
月余川不忍心,动了动眉向空候说句好话:“虽然这赌约凶险万分,那时候看是不可理喻,但至少现在结果是好的,前辈何必纠结?”
但空候摇头,叹息道:“我并非纠结从前,只是忧心以后。”
月余川疑惑:“前辈忧心什么?”
空候朝孟往擡了擡下巴:“你问问他,到底以后还会不会动用灵魂赌约?”
月余川怔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而孟往低头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但他不说话,也就当是默认了。
——会,他会。
若是不知道灵魂赌约的存在,也就算了。但既然知道,又两次尝到过胜利的果实,那种以小博大的快感,就好像身负分文的乞丐忽然在赌博中赢下了家财万贯。
问他会不会,若是将他逼急了,他不能保证。
寒风吹打着檐下的小铃,清脆的响一阵接一阵。他站得笔直,一声不吭,虽然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但他固执己见,显得倔强。
空候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荒谬!你如今怎么学了一身走极端的毛病,为师不允你动用自然是有不允的道理,从前便罢了,过已过了,为师管不着你。可此等禁法,你岂能次次好运,你当天道是什么好糊弄的东西?”
他训孟往,孟往也不说什么,就是受着,不承认也不反驳。过了片刻孟往瞧着空候怒气未消,这才终于开了口,却不谈自己的事,而是说:“您消消气,别气坏了。”
空候无语,又无奈得很,他的乖徒儿长到现在,早已被绝望削得极端和尖锐。正因为无可奈何,才更要不择手段。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为师只有二魂七魄吗?”他忽然改口谈起自己。
孟往擡头,心念闪动。
目光相接,他终于吐露了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肃色无比:“我就是灵魂赌约之中的失败者。”
他正是因为在与天道的赌博中失败,才失去了一缕魂魄。
“什么??”孟往愕然,呆愣了片刻,好似没有听清楚。
空候并不开口解释,那双亮珀色的眸子看惯了无常,早已泛不起多少涟漪,提起此事的时候才添了几分苦涩。
“您也……用了灵魂赌约?”孟往震惊,感到不可置信,良久才缓过神来,紧紧拧着眉,“您是怎么跟我说的,说绝不可使用?”
月余川也目瞪口呆,好似被冻僵了。
搞了半天,师徒俩曾经相约遗忘灵魂赌约,绝不可使用,却又双双失约。
可是,空候刚才说他是失败者,待头绪理清了些,孟往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细思极恐,脱口而出:“为什么?”
空候却说:“我原来不是阿修罗,是鬼。”
孟往愕然,定定地盯着他看,惊诧到了极点,开始发懵。
勉强顺着空候的逻辑去思考,才想到,当时空候是为了救他才去世的,但这位轮回大祭司这一次却没有再回来,原来是化鬼了。
他苦笑:“这灵魂赌约,是您用来逆天改命的,从鬼到阿修罗?”
而空候颔首。
他的确是因为某些原因化鬼了,但他是人族的轮回大祭司,生生世世,为世人谋太平已经太多年了,是做不到接受自己化鬼的,
驱鬼辟邪,乃道家天职,他做不到成为自己讨厌的存在。
他道法精妙,又是晤虞师父,化鬼之后便受到了鬼族的招揽。鬼族许以重利,希望他能够将鬼族死敌,阴命大祭司铲除。
那时候,他一时是震惊,仿如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只觉得鬼族天真。这天下间,谁都有可能变心,谁都有可能去杀死晤虞,但这个人却绝对不会是他。
“不可能。”他风轻云淡。
但他越是从容,那来招揽他的鬼将便越是恼怒,招揽不成,也就成了威胁。他寡不敌众,想起了灵魂赌约。
天道降临,他是第一个和天道下赌约的人,比晤虞更早。而他想逆天改命,从天道那里得到好处便是脱离鬼族的身份,飞升为半神。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徒弟有一天也会跟自己走上同样的道路,借着灵魂赌约来完成原本不可能的事,也同样赌上灵魂。
……
赌约立成的那一刻,云破天晓,鬼气纵横,他在重重阴祟中成神,自始至终,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
他嘲讽那些企图策反他的鬼,也祝福那个他寄予希望的人。
“鬼祟伏诛,阴邪避世。朝朝辞暮,安然无险。此景,我自无望。但等有一天,他长成之时,尔等必将灰飞烟灭。”
这就是他的赌约,他赌了晤虞,赌这百年之内盛世太平,海清河晏。
可惜,他嘲笑鬼族太天真,原来天真的却是自己,到头来灰飞烟灭的不是鬼祟,而是他的弟子,是晤虞。
所以他输了,输得彻底。
……
空候省略了些许,没有解释得太仔细,尤其瞒了孟往一些,孟往焦躁,急着追问:“可是您输了?您到底跟天道赌了什么?”
屋外风声簌簌,混杂着金铃声声,清寂而旷远,空候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