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又长了一根白头发呢。”
“啊——这个……”松阳低头看着那根突兀的白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擡手将长发一捋,把那根白发掩藏到了发丝里面,“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昨天又通宵了吧?这么超负荷工作太伤身了松阳。既然这部书已经完成了,晚上就好好休息吧别熬夜了。”
“嗯,我会的。”
松阳浅笑着漫不经心地应下。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呓说这样的话。而呓也心知他绝对不会真的听话“好好休息”。
且不提以前,从自己来到村塾到现在,她就没见松阳睡过一个囫囵觉。几乎每晚都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到天明,白天又要给村塾的孩子上课,偶尔还要外出考察游说,根本没有休
息的时间。他的身体不比自己,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不等安政大狱到来他就会活活累死。
松阳看到呓脸上渐渐浮现出愤怒倔强的神色,大感不妙,知道她马上就要发火了,于是赶紧站起说:“啊呀呀,那三个孩子说不定该等急了,我们快点出门吧。”
“哼。”呓看着他那脸心虚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算了,你陪他们去吧。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吵吵闹闹的活动。”
呓将头扭到一别去,隔着房屋和街道遥遥看向庙会的方向,听到空气中传来热闹的欢笑声和祭典的乐器声,眼神冰冷。
“玩完了之后记得带瓶酱油回来。”
……
…………
………………
这是这个夏天最后一场庙会。熙熙攘攘地街道上,人流如织。桂和银时抢到了先机,从刚出门起就跟两个门神似的霸占了松阳老师的左右手,抓着他的衣服紧紧贴着他。
高杉晋助一个人站在三人的身后,撅着嘴冷冷地看了那两个碍眼的家伙一眼。然后一边走一边转动着墨绿的眼珠左右观察,在路过某个食品摊位时,波澜不惊却无比清晰地说了句:“啊,超级玛丽大叔在卖棉花糖。”
“咦咦!在哪里?!”
等到冲出人群的两人发觉自己又被高杉骗了的时候,后者已经挽着老师的胳膊一脸幸福地傻笑了。
“切。”银时和桂不悦地撇了撇嘴。
高杉抱着松阳老师的胳膊扭过头,得意地冲他们吐着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噼叽。
后面的两人头上青筋一爆,随手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附上霸气(……)之后就猛地砸向高杉的后脑勺——
啪。啪。
哦耶!双发成功!
“……”高杉的脑袋上缓缓鼓起两个肿块,嘴角抽搐着转过头去,墨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恶鬼般的杀气。
“你们这两个混蛋……想死一死吗!”
“啊啊!老师救命!高杉暴走了!”
高杉从身旁的杂货摊上随手抓起一根叉衣棍,摆出居合斩的架势咆哮着朝两人袭去。
“哼,别以为我们怕你啊!现在我们这边在人数上可是占优势的!——假发!拿家伙!”
“不是假发是桂!”
“……喂,假发,你在干嘛?”
“不是假发是桂!……你不是叫我拿‘家伙’吗?”桂一脸正色。
“是‘家伙’(武器)不是‘家伙’(人)啊你这个脑残!快把人家的小宝宝还回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这个夏季最后一场祭典。就像焰火一样,想要把全部的热闹与绚烂在这一刹那彻底展示在人们的面前。极度绚丽的、极度疯狂的、极度喧嚣的。
这是纯粹的人间烟火的华丽。
三个孩子在人群中穿梭着,偷偷舔一口人家
店门口的棉花糖啦,摸一摸路边小摊贩售卖的小鸡仔啦,帮水平低劣的小孩子捞金鱼然后赚取提成啦……(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欢快得不得了。
最后,各有所得的(吃了棉花糖的,抱了小鸡仔的,以及赚了提成的)三人在一个高大的摊点旁撞到了一块,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擡起头——哇的一声张大了嘴,赖在那儿不肯走了
“怎么了?”松阳虽然一直都慢慢地走在后面,但视线却一直都紧紧抓着三个到处乱跑的孩子。
顺着他们的视线擡头一看——原来是卖狐貍面具的摊子。店家心思很巧妙,将几面高大的竹架子竖在地上,用木头支住,将面具全部挂在上面供人挑选。
各色各样的狐貍面孔,涂着缤纷鲜艳的颜料,挂在高大的竹架上就像是铺满了整片天空,像行人展示着她们魅惑的微笑——看起来竟美艳梦幻得像梦境一样。
“想要吗?”松阳背着手,弯下腰去微笑着问他们。
“嗯嗯嗯!!!”三人闻声,激动地擡起头,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拼命点头。
——买给我们吧老师!买吧买吧买吧买吧买吧……
“但是,刚才小太郎把别人家的婴儿弄伤了,小呓拨给我们出来玩的零用钱钱已经赔光了哦。”
“啧!”高杉和银时刷的扭头用杀人的目光瞪视假发。
“喂、喂!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桂委屈地嘟起嘴,生气地反驳道,“要怪就怪高杉啦!就是他起的头!”
“喂喂,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言论呐假发哟?你说都怪谁?”
“不是假发是桂!”
“啊啊吵死了喂。要不这样吧——把你们身上剩下的钱全部给我去买棉花糖,然后你们爱咋样咋样如何?”
齐声:“管你去死啊!”
眼看三人又要打起来了。亲爱的松阳老师又淡淡地抛出了一句话:“如果只是想要狐貍面具的话我身上的钱还是够用的……”
“喔喔!”三双大眼睛再次亮起。
“但是那钱是小呓给我打酱油用的。”
“欸……”眼睛又刷的一黯。
“噗。”看着三人大起大落的表情,松阳忍不住扑哧一笑,上前去拍了拍他们的脑袋,然后伸出修长的食指抵住嘴唇,冲他们眨巴了一下眼睛,温柔地低声说,“放心吧,我会跟她说钱是我不小心弄丢的。”
“松、松阳老师?”颜色各异的大眼睛再次亮起!
“好了,快去选一个你们喜欢的样式吧——每个人只许选一个哦。”
“老师万岁!”
【真是的,不要再这么娇惯那几个孩子了啦松阳!生活费都不够用了!】
松阳浅笑着眯起眼睛,看着三个孩子兴奋地挑选着面具,已经能够想象到回家之后小呓会怎么念叨自己了—
—熟悉的轻细声音仿佛就回响在耳畔。
——稍微……有一点想回去了呢。
松阳这么想着,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睛。
然而这时,一阵慌张地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吉田先生?吉田先生!”
松阳闻声回头,发现一边喊着一边朝自己跑来的人是住在村塾附近的一个农家。
“吉田先生!呼呼……不好了!”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急喘着一边惊恐地说,“你们村塾失火了!”
“什么?!”松阳浑身一颤,擡手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瞪着眼睛急忙问,“是多大的火?”
“我听到消息就来这儿找您了所以不太清楚,但是村塾那个方向的天都是红的看起来很吓人啊——先生您房间里的书纸那么多,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快点回去抢救一些出来吧!——消防队的那些混蛋真是没用!这么半天了也没个影子!现在都是村子里的其他人在……诶,先生?!”
——不好了,小呓她还在里面!
不等那人说完话,松阳便一把扔下手里的灯笼就朝村塾冲了过去。全然不见平日里那个儒雅文气的先生模样。
“诶?”三个孩子看着老师的背影愣了片刻,几秒钟后才像是开关被拨动了似的,浑身猛地一跳,拔腿就追了过去。
当他们赶到村塾的时候,才发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并不是什么大火,只是村塾北面的篱笆上盘踞着的青藤起火了而已。
不过……
“啊!那是!”银时看着那燃烧的藤蔓,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的张大了嘴——
那也是他们之前的恶作剧计划之一,在那没人搭理的藤蔓上泼上了残余的灯油,想要趁呓小姐路过的时候点火吓吓她。结果由于恶作剧被呓小姐发现,所以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夭折了。
但是藤蔓上的灯油却一直都在。
“糟、糟糕了,我们完全把这件事忘掉了!”桂在一旁发出惊呼,惊慌的看向银时和高杉,“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因为此时松阳已经搀扶着呓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呓小姐脸上露出如此狼狈的表情——
她的面色如纸般苍白,眼神恐惧而空洞,浑身筛子一样战栗着,靠在松阳老师的怀里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松阳紧紧抱着她的肩膀,自责地咬着嘴唇,看着怀中惊恐到魂魄都快飞出体外的呓,眼神怜惜。
“呓小姐!松阳老师!”三人回过神来朝他们跑过去,小小的火势已经被扑灭了,满地的泥浆飞溅着,将三人身上呓给他们缝制的新衣服染成脏兮兮的一团。不过那个平日里严肃地斥责他们“给我爱干净点啊混蛋!每天衣服都弄得这么脏想累死我吗!”的女人已经无力开口说话了。
苍白的
嘴唇颤抖着,她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全身的力量仿佛都集中到了手指上——她的十指神经质般的抽搐着,紧紧地揪着松阳老师的衣服,像一只被困树顶上的惊惶无措的小猫。
——明明……只是那么小范围的火光而已……
想到这些天来他们的恶作剧,忽然灵光一闪——原来,呓小姐怕火。
但是……为什么?
看着呓那似乎惊恐到连哭泣和叫喊都忘记了表情,仿佛刚刚从地狱的刀山火海里爬出来一样。
——这也算是恶作剧成功吧?
但是,完全高兴不起来啊……
………………
…………
……
后来,呓小姐和松阳老师都没有质问起火原因,也没有人责怪他们。
然而这反而让他们更加内疚。
呓小姐从那天晚上起就病倒了,浑身冒着冷汗,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松阳老师在那几天的心情也很糟糕,时常会发现他目光发散地盯着书页,反常地眉头紧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那一年,炎热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呓面对火焰时极端恐惧的神色,在他们童年的尾声记忆里,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那一年,他们的身高也正跃跃欲试地蹿向呓的下颌。
——《第一卷木刀年代》——
——————完——————
作者有话要说:*上士:武士阶级的一种。等级比较高。
历史上的桂小五郎的确是出身医生加,而桂家原是200石的武士家,家主无子且对于领养他的问题也一直没有落实到书面报告,所以直到去世也没有继承人。按照当时的日本继承制度,没有子嗣的话将会被剥夺籍贯失去俸禄,于是桂家的家人隐瞒了家主去世的消息,急匆匆地办理了桂小五郎的过继手续才对外宣布老家主的去世。
当然了,这种小把戏藩主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不过也为此削减了桂家的俸禄,所以小五郎当上家主之后,桂家的俸禄从200石减少到了95石(左右)。而且由于他年龄太小,虽然名义上士桂家的家主,但实际上还是由原来的医生父亲抚养的。
嗯,大概就是这样——考据模式OFF
呜哇!木刀年代终于结束了可以写攘夷了好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