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求
月色皎洁清明,倒映在湖泊之上,泛出点点冷光。
重光踩在水上起身,衣带落于水面,荡开一片波光潋滟。
转世多年,他欠下不少因果,自当一一斩尽,了却前尘。
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此一世的百味镇。
颇为奇异的是,他细细回忆之后发现,转世百余次,却是有十分之一的时日转生在那个小镇。
其中缘由,或许须得去了才知晓。
重光垂下眼帘,神识自思量间收回,忽地心头一动。
风雪从背后刮来,带来冰冷的寒意,
他蓦地拂袖回身,但见天地间月光冷白,独有一袭玄衣驻足于十步开外,似一片晕开的浓墨。
重光了然的转头看向来人:“伏宿。”
对方脚步微顿,淡色的月光余晖映照在他的半面脸上,越发显得五官深邃:“金衍?”
重光颔首:“是孤。”
他如今这少年模样,难为对方还能认得出。
伏宿紧抿着唇,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张嘴数次,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重光先开口,目光也卸去了往日锋芒:“孤未谢你,及时将孤的造化珠带到昆仑。”
等他轮回之身寻到天幕山,又将他的修为取出,这五千年难为对方了。
重光轻笑:“为何在天幕密境外?”
伏宿垂了眉眼:“等你。”
晚林清冷,长风呼啸来去。稀稀寥寥的风声木然经过他们的身边,不时传来一点声响。
伏宿漫长地凝视着重光,仿佛面前有一道极难逾越的天堑:“吾,护你。”
重光擡手按上眼前稀薄的月光:“多谢。”
千年万年,世事万物都在变,连他自己都变成了如今模样。
唯有伏宿,无论是在天幕金剑中,还是脱灵化形,一直未变。
草木清香盖过了盘龙殿内淡淡的熏香,重光将铁剑放于身后,他无声向远处走去:“此时境况,孤心中有数,无需担心。”
晚风拂过,伏宿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泛了些其它的情绪。
他上前几步握住重光的手,整个人似生动了些:“你,冷么?”
重光见伏宿为自己拉紧斗篷的颈绳,防止冷风灌入,心中顿生一片祥和安宁。他轻声道:“无碍。”
伏宿站住脚步,语气笃定:“你冷。”
“……”
重光叹了口气:“孤如今如同凡人,无法用灵气抗寒,晚来风霜自会觉得寒凉。”
这便是不能用灵力的害处了。
伏宿抚过他披散在背后的发,他所带的灵气本该是极寒,或伴着锐意的杀伐之气,此刻却化为一道白虹。
暖意袭来,重光只觉得四周的寒意都被隔绝到外。那些被冻住的草木,此刻也如同春意归来,悻悻向荣。
伏宿的手微微收紧:“如此,可还冷?”
重光不急不缓在前边走着,留心了一下他付宿周身的气机,便觉一股剑意锋锐的气息比之以往更加深邃浩荡。
他忽而笑了起来,颇有些欣慰:“人世一趟,你的剑意已不仅是孤的剑意,孤很欣慰。”
伏宿剑道承袭与他,如今却也有了不同,这很好。
“剑意不同,吾心不改。一人一剑,哪里皆可去。”
伏宿将手伸向重光,那是一双持剑的手,眼神坚决:“你既说你我如今算是同道,同行万载,吾自与你一起走。”
“吾亲眼见你坠落,会再亲身与你回去。”
雷声作响时,伏宿自林间擡头,看了阴沉欲雨的天气。
浓云黯淡得像是几近入夜,大约再有些时候,雨便要落下来了。
重光有些感叹,万年之际,如今在他身边坚定的说是他同道的唯有伏宿。“那便,一道吧。”
她伸出手放到伏宿手心,对方的手果然如他想象一般的寒冷,如同寒铁。
伏宿神色微缓:“你有何打算?”
十多世的记忆涌来,喜悲哀怨,这一刻都如同潮水再次冲入脑海。
忆及往事,重光仍有些慨叹:“孤转世百世,有十余世都在百味镇,最后一世也是投身与此,孤需去此处悟道。”
伏宿定定的望着他:“……必走此道?”。
没有人比伏宿更了解金衍,太上之道,推崇不仁,万物刍狗。
入百味镇,与其往日背道而驰。
“太上道欲大成,必走此道”
重光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孤……此前虽为仙帝,却避世修行,实是不妥。”
他缓缓阖目:“这五千年虽不长,但所历之感悟却超乎孤之所想。或许孤之道不全,亦是为此。”
当年他与朱离一修太上之道,一悟渡厄之道。
朱离得证大道,正冥帝之位,而他却始终无法证全太上之道,或许便是因他之前避世修行,感悟不够。
若要成就仙帝之位,又如何能一味目下无尘?
水流静谧地流淌而过,夜色不紧不慢地自远处压来,月色晦暗,唯有山间林中还泛着萤火似的微光。
伏宿摇头:“吾,不懂。”
重光擡眸,萤火微光照在他目光中如同点点繁星:“天衍四九,依旧遁去一线生机。太上忘情,亦非绝情断性。”
“孤之前,或许……太过偏颇。”
重光:“此次转世给孤留下的桎梏太大,如今局势太过凶险,孤若不能尽快归位,害人害己。”
伏宿目光微动,眼帘垂下,掩去了全部情绪:“你若只信手中之剑,便不会如此。”
重光笑了笑,略微摇头:“孤若只信手中之剑,你从何来?”
伏宿一惊,他垂目与重光目光交接,眼中有种难得不知所措的情绪:“你竟知道……”
重光迎着他目光,轻笑:“天幕金剑出自孤之本心,由孤亲自祭炼而出,它如何,无人比孤更清楚。”
伏宿与少年稍微贴的更近了些,半蹲下与重光齐平:“你何时知晓?”
“孤掌生机造化,若无杀伐之气,心间剑如何会铸就的如此顺利?”
重光轻笑望着他:“太乙金气是混沌中第一缕杀伐之气,难以化形,又助我凝结心剑。孤得你相助,为何又不能助你化形?”
功德金莲主生,而剑掌杀伐,与他本源不符,他铸就天幕金剑时,若不是太乙金气相助,也没那么容易成功。
只是他没想道当时那一抹太乙金气会直接融入他的心剑,再借此化形。
伏宿突然站起来,抿着唇:“……损你心剑,吾不会道歉。”
混沌之物难以化形,他当初作为天地间第一道杀伐气亦是如此。
恰巧时逢金衍又要祭炼心剑,便懵懂着附在了对方的心剑上,才免于消融。
后来他借着对方的心剑修行,在对方剑折之际化形而出,导致对方如今的心间剑威力大损。
可若非如此,他便永远是剑,而非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