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失笑摇头,带着坦然,又有些忍俊不禁:“当年若非孤同意,你也不能寄居与天幕金剑中。”
“你如今借孤心剑成功化形,以后便能体会作为生灵的喜怒哀乐,孤是高兴的,不需道歉。”
他看着伏宿——那么长的岁月,伏宿是除了朱离之外与他最亲近的伙伴。
他们心意互通,然如今对方亦化形为一个独立的生灵来到了他面前。
伏宿罕见的在对方的目光中转开视线:“为人,难。”
重光想到那柄雪白的心间剑,长剑如雪,杀伐果决,他笑道:“不必为人,你心中有剑便足够。”
“不够!”
伏宿定定望着重光,攥紧了手。
对方的目光坦然,坚定,仿佛心头所有的言语和感情都可借此倾泻而出。
重光收回视线:“你教导孤时曾几次如说过,心杂,剑不成。”
“吾亦说过,你是吾剑心所向。”
伏宿直直地望着重光的眼睛,毫无妥协,毫不回避:“吾也曾说过,关于此事,吾不会避,亦不会让。”
天空开始落雨,随即他便被伏宿抱着放到了怀中,灵气将雨水隔开。
“金衍……”
伏宿再开口时声音与往日也有区别,如凛凛冷风绕上暖阳。
重光摇了摇头,轻笑:“叫孤重光吧。”
伏宿微楞,似有不解:“既然苏醒,为何认下这个名字?”
雨帘落下,重光看着雨幕,仿佛透过它看向云层之上:“孤未归位,当不得金衍之名,而若孤要归位,如今只能是重光。”
他偏过头,顺着这话笑着说了下去:“在你眼中,孤如今是重光还是金衍。”
伏宿一手放在他的颈边,整理有些凌乱的发,给出了答案:“金衍。”
重光微楞:“竟然是金衍么?”
伏宿注视着他,认真说道:“金衍高不可攀,重光在吾身边。”
重光轻笑,摇摇头:“岂止,还差点成了你的徒弟。”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在天幕山内对方让自己转道重修的模样,轻声道:“金衍与重光都是孤。”
晚风拂过,将重光的发吹到了伏宿的面上,重光下意识自袖中摸出发带要去束了那些碎发,腕上动作却猛地一僵。
伏宿伸手一抓,抓住满眼金光。
见屏障将四周雨水完全隔绝,重光摇摇头:“你借助他人躯体化形,受那剑修影响颇深……”
“化形后便有有喜怒哀乐,难。”
伏宿凝视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字说道:“吾曾不愿化形。然,你遇大劫,吾亦只能化形。”
一道雷光闪过,将夜晚印的仿佛白昼,也照亮了付宿凌然的眉眼。
“金衍,你我相伴多年,为难你之事,吾不做。”
暴雨覆盖了所有声音,重光沉默片刻,擡眸看着他:“孤当谢你。”
伏宿闻言微怔,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重光此时如同凡人,不宜在雷雨中走太久。
一整冰凉的触感传来,重光在伏宿怀里,定定的望着向后退去的群山,直到望到一道道灯火。
他光垂目:“你若还有什么想对孤说,尽可开口。”
话音未落,伏宿便轻而易举将少年困在自己的怀抱与树干之间,他身体微凉,但胸口的心却跳得很猛烈:“吾,不善言辞。”
伏宿持剑在手,双臂却紧紧的绕着重光:“金衍……吾所作,都是为了让你一如既往。”
“吾曾想要化形,故而寄居于天幕金剑,后却又不愿化形。”
“然,大劫难至,吾不得不化形。”
他的声音有些涩,但依旧如刀兵轻鸣:“吾不化形,吾不配你;吾若化形,吾难配你。”
“吾不配……却亦有所求,故有了伏宿。”
金衍一生道心空明,不违本心,不负道义,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背本心的事。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与伏宿结成这样的因果。
重光心口收紧,对于拒绝对方的情谊或许他会觉得愧疚,但是就算再重来一次,他的决定也从来不会改变。
他阖目道:“你本没有。”
“是,吾本没有。”
“因吾不配。不配想,不配为,更不敢求。”
伏宿搂着重光的双臂更为用力,几乎想要将对方与他融为一体:“但,金衍,你说你是重光。”
重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笑着摇了摇头:“重光,当真这么差么?”
如今回过头再看,此世十八岁的他算得上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有几分冲动,若非运气好和遇上元重华和伏宿,只怕早就再次转世。
伏宿微凉的身体将人抱住,垂着眼睑:“金衍心无杂念,一往无前,重光却悟红尘道,有喜怒哀乐,亦是对红尘有所眷恋。”
重光伸出按住伏宿的眉宇,眉目缓和:“你说重光在你身边,可孤为金衍时你亦在孤身边。”
伏宿讶异地睁开双眼,就看到重光微微地笑着:“孤是金衍,亦是重光,你的心被拘束了,若能破此境,定有所成。”
不欺不妄,伏宿一向做的很好。
“……好。”
伏宿缓缓放开他,同重光一同看着远处灯火。
重光向后靠在树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你自出世便在天幕山脉,极少入世,此次不妨看看有无其它体悟。”
伏宿转头望着他:“无论繁花似锦,刀山火海,只要与你一道,何处都一样。”
“两万年来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重光颔首:“孤信你。”
伏宿再次靠近重光,将人紧紧搂在怀中,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替他挡住雨水。
伏宿低下头:“吾冷么。”
重光向后靠了靠,眉眼半闭:“比雷雨好些。”
渐渐的困意袭来,黑暗蔓延。
伏宿定定看着疲惫的人,对方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克制与按捺,即使是少年模样,也从来都不肯有失态展露人前。
就如同此刻累极了,也不会吐露半分,只是会沉睡过去。
“金衍。”
如他所料,无法从沉睡之人处得到回应。
当年金衍转世,将修为封印于造化珠内,即使他已取回了那三颗落于归墟的造化珠,要重新化形也不是易事。
现在金衍当是为了修补功体自觉陷入沉眠。
伏宿俯下身去,隔着衣袖握住这个人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感觉是那般熟悉,冰凉的衣袍也无从阻隔。
他还记得对方持剑时手心中的温度,可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靠近过对方。
宽大繁复的法袍袖带垂落,伏宿本能地想要收紧,但他最后也只是这么安稳而沉默地抱着他。
剑主杀伐,可亦护主。
同道也好,剑也好,他与金衍必当相伴而行。